【睡前消息983】网瘾学校的暴力，只是武校的零头
1 武校学生杀教练。 2 养狗杀人案件和狂犬病疫苗。 3 中国连续在中东投弃权票
大家好，2025年11月25日星期二，欢迎收看983期睡前消息。今天我继续分享一些往期节目的最新发展。
武校学生杀教练
过去几年，国内的网民对于未成年人杀人案件，态度都比较负面。大家普遍认为，现在的刑法对于未成年人过于宽松，起不到惩戒效果。但是今年11月份，红星新闻报道一起未成年人杀人案，网民普遍是同情态度。
这名未成年人叫小叶，是江西人。因为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小叶没人管，喜欢跑到野外游泳钓鱼。父母担心安全问题，就编了一个理由，把小叶骗到了河南登封，送进一所武术学校封闭管理。去年春节，小叶放寒假回家，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武术学校了。父母没有办法，就把学校的老师请到家里，一起给小叶做工作。
武校老师上门做工作，气氛应该不太融洽。小叶拿出一把折叠刀，证明自己在武校确实学到了东西。老师被刺穿了大腿动脉死亡。法院一审判处小叶有期徒刑10年，他的父母马上就替他提起上诉。其中一个事实让我很感兴趣，小叶的父母说，被杀的老师在校期间，对小叶进行过开棍，所以激化了矛盾。
今年3月份，美国的网红假抗哥到少林寺去体验武术，其中一个环节就是开棍。视频里面，假抗哥浑身的肌肉绷紧，少林僧人直接就一棍子打下去，打在假抗哥的手臂上，把棍子打断了。我结合武校，再加上开棍这两个关键词，搜索到一名武校学生的提问，他表示开棍是常见的体罚。
把武校和体罚这两个词输入百度的图片搜索，第一个页面有一半是伤口创面照片。之前的媒体也报道过类似问题。比如说2017年，安徽太和县一家武校，把一名11岁的男孩打的屁股发炎。这个小孩告诉记者，自己没有好好训练，有一名姓江的教练，用棍子打了他的屁股，导致淤青肿胀。教练也解释说，打了之后怕出事，就用热鸡蛋给小孩热敷，结果把皮都烫破了。
2024年，中国新闻周刊有一篇专题报道，14岁少年的武校噩梦。一名叫做小哲的孩子，在登封武校学习，被老师打成了精神障碍，已经认不出自己的父亲。之前的2012年，扬子晚报系统介绍了武校的管理模式，标题是：武校棍棒教学触目惊心，体罚是公开秘密。
扬子晚报介绍，武校的一般基础设施有限，十几名孩子挤一个寝室，每天早晨5点就要起床跑操。夏天，学生在太阳底下，一晒就是两个小时。冬天训练的时候，只能穿短袖，手脚长冻疮，那是家常便饭。这些未成年的孩子，吃苦超过了军队，但是在生活和医疗方面的关怀，远远不如军队。
小叶一刀杀死自己的老师，说明武校最让学生害怕的问题还是体罚。学生说，如果违反规定，用了手机和MP4，教练就会棍棒伺候。训练动作如果做错了，也要被打。教练一般会用少林棍，打多少和下手轻重，完全看教练的心情。有学员不服，教练还会让其他的学生配合，按住他的四肢再动手。为了杀一儆百，教练会集合上百名学生，集体观摩体罚过程。
扬子晚报的报道还列举了其他一些武校案件。比如说2004年，一名教练因为小事看学生不爽，拿学生练手，造成了头部重伤。2006年，一名武校学生私自外出，教练就用武术动作殴打，当场导致学生死亡。2007年，一名教练表示要给毕业学生留个纪念，用烟头烫了42个学生的胳膊，留下了伤疤。
同时，武校的学费并不便宜。刚才提到登封一所武校把学生打出了精神疾病，这所学校每年的收费2到3万。而且这些钱只是给学校的，教练还要变相收钱。有的学生进了学校之后，4个月时间又花了3万，买教练推荐的护具。这种行为在学校里面叫做上货，如果不能上货，教练和同学就会一起打人。反过来说，如果老实上货，给教练交钱，就可以玩手机，不受限制。
在出钱之外，学生还要给学校或者教练出力。有些煤矿老板跟老百姓发生了矛盾，也会打电话给武校教练，要求学生到场助威。一群看起来练过武的未成年人到场助威，确实能够给对方很大的压力。
虽然武校经常上新闻，经常打死打伤学生，但是从来不缺学生报名。招生两三千的武校，算是规模比较小，招生过万也不算大。华东师大的董轩教授介绍了这些武校的招生逻辑，请静静帮我读一下。
很多家长没有在练武的出路上，对孩子抱有太多期待，而是会把孩子视作寄存在这里，锻炼几年，往后再去做别的事，走别的路。家长对于孩子的期待，更多就是不犯法，把身体锻炼好，因为做什么都要有一个好身体。他们中很多人是留守儿童，被隔代抚养，或者是父母即便和他们住在一起，平时也不是非常关心他们，慢慢他们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大多数武校的自我介绍，都会把历史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当时没有互联网，没有游戏成瘾问题，但是农村还有大量的孩子，缺乏升学机会，父母也不甘心让孩子继续务农。他们外出打工，没有时间照顾，就把孩子送进武校，希望他们将来或许有一条出路，至少不要惹事生非。最后可以被学校推荐去当保安。简单来说，农民父母为武校付钱，核心目的是买一份保险，保证下一代不要阶级下沉，从工人和农民沦落成罪犯和流氓。
从实际发展来看，这些父母的期望总是落空。第一批武校毕业生，正好赶上了90年代到21世纪初的动荡年代，犯罪率相当高。接下来几年，犯罪逐步规范化，学生在校期间就习惯了跟着教练出街助威，毕业以后，正好参与防盗建设事业，是各地旧城拆迁和做劳顶队的主力。
但与此同时，农村的空心化越来越严重，留守儿童越来越多，所以武校总是不缺生源。最近十几年，随着移动互联网的普及，对子女期望略高一点的父母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孩子沉迷网络游戏，放弃学习，甚至丧失了外出打工能力。为此激发了网瘾学校产业，目标同样是向父母提供保证，子女不会进一步阶级下沉。
因为网瘾学校对应的阶层略高，所以在网络平台上引发的关注更多，但是武校的招生规模和虐待力度，永远是网瘾学校的几十倍，甚至是几百倍。2012年，中国出生人口最后一次冲击2000万，之后少年儿童数量开始断崖式的下降，农村的新生儿下降更快，到了2025年，武校已经开始担心自己的招生数量了。
所以武校也开始产业升级，去抢网瘾学校的市场。比如说河南嵩山少林文武学校，广告标语是：戒网瘾新选择，少林武校军事化管理，帮孩子重返正轨。嵩山少林武术学校，标语是：孩子有网瘾可以送到哪里上学？
因为生源紧张，武校甚至从网瘾学校抄袭了上门抓人的模式。没有想到，学生在自己的地盘上真的会练武，这就是小叶同学砍死了武校教练的原因。最新的好消息，是开头提到的小叶，20审10年改判6年。法院的判词值得分享，请静静帮我读一段。
从被告人到武校就学伊始，直至返校继续就学，叶某父母一直采用欺骗方式。对叶某多次提出的不愿再武校学习的意愿，未给予足够重视。叶父叶母虽然疼爱被告人，但是这种爱一直以自以为对的方式进行。叶父的教育方式简单粗暴，叶母的关心虽然细腻，但是一味要求被告人听话懂事。被告人在得知父母已缴纳学费后，即便非常不愿再武校学习，也因体恤父母赚钱不易，而同意继续读书。本案的发生与家庭教育失当有一定关系。被告人刚满14周岁，其对世界的认知和判断能力相较成年人存有间缺。将犯罪后果完全归咎于被告人，实属不妥。被告人与被害人并无仇怨，其本打算通过扎伤被害人的方式，逃避回武校继续上学。在第一次捅刺中有意识避开要害部位。第二次捅刺发生在狭小空间里的扭打过程中，对捅刺部位选择的控制不可避免变弱。被告人对被害人的死亡结果始终持排斥态度，可酌情对其从宽处理。法律之内应有天理人情，给予认识到错误，并愿意积极改正的未成年人被告人一个早日回归社会的机会，为我国法律应有之意。
法院已经认识到，家庭教育问题，以及父母对孩子的权力过大，无人监管，是未成年人犯罪的主要原因。接下来就看政府有什么主动的解决方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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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狗杀人案件和狂犬病疫苗
这几天，山西另外有一期有争议的案件正在审理。我用A B来代表双方。A下午3点出门，遇到了B栓在门外的狗。A自称被B的狗咬伤，当场打死了狗。晚上7点，B带了三个成年男子到A家砸门。B和更多的人进入了A家的客厅，打砸家具。A的父亲用杀鱼的刀杀死了狗主人B，刺伤了另外两人。
11月13日，长治法院已经开庭审理，但是12天过去了，始终没有做出公开判决，可能是因为争议太大，不敢轻易下结论。从各方面的公开报道来看，杀人最后定性故意伤害，防卫过当，或者是正当防卫，都有可能。主要的争议点是夜晚进入民宅的危害程度，以及报警之后警察是否耽误了干预时间。
法律问题留给律师去争论，我更关心另外两个问题，就是事情怎么会升级到这一步的。这里我注意到，山西长治是有自己的地方法规，养犬管理条例，早在2019年1月就公布了，在全中国都算比较早的。请静静帮我读几条规定。
第11条，养犬实行免疫制度。养犬人应当携犬只到畜牧兽医部门确定的免疫点，实行狂犬病等免疫接种，并取得免疫证明。第18条，禁止在集体公寓、集体宿舍养犬，禁止占用楼道、通道、走廊等公共区域养犬。在一般管理区域内养犬的，应当实行圈养、栓养。第24条，犬只收容所负责收容下列犬只：1、走失犬，2、无主犬、流浪犬。第27条，收容的犬只自被收容之日起30日内无人领养的，视为无主犬只。无主犬只和检疫不合格的犬只，由犬只收容所按照有关规定处理。
如果地方法规有对应的执法力量，这件事情就可能不会发展得这么严重。首先，养在门外的狗，正常来说应该是有巡逻人员直接带走，送收容所。如果个人来收养，过30天，那就打死埋掉。其次，畜牧部门应该保证所有的狗都注射过疫苗，就算咬人也只是物理伤害，不至于引发过度反应，比如说当场就把狗反过来打死。从地图来看，长治市确实有收容狗的专门机构，那就是执法力度不够的问题了。
这并不是长治市一个地方的问题。10月24日，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英文周报发布新闻，我国的狂犬病病例数量在2024年出现剧烈反弹，增加了36.9%，达到167个。10月13日，中国科学报对此做出了解释，请静静帮我读一段。
全球99%的狂犬病患者发病均由犬源性暴露，我国有90%以上的狂犬病患者由犬源性暴露所致。由此专家提出，可以将疫苗接种的防线前移，借鉴欧美等发达国家的做法，为犬只进行有效的疫苗接种，降低人感染犬源性狂犬病的风险。我国有关部门也始终在此方面积极开展工作，每年受用狂犬病疫苗的生产和接种量达3000万头份。国际经验表明，阻断犬源性狂犬病传播，需要至少70%的犬只获得有效保护性免疫，以形成群体免疫屏障。我国目前受用狂犬病疫苗仅灭活疫苗一个品类。据估算，要建立起犬到人的狂犬病传播防护体系，每年受用狂犬病疫苗缺口至少4000万剂。短期内填补该缺口存在一定难度。有数据表明，我国每年约有1000万人次被动物咬伤或抓伤，面临狂犬病病毒暴露风险。与之对应的是，我国每年生产和使用的人用狂犬病疫苗2000万剂以上，而同期美国全年人用狂犬病疫苗接种量仅约5万人份。
中国人口是美国四倍，注射的狂犬疫苗是400倍，这都不能阻止狂犬病剧烈反弹。与此同时，狗的疫苗缺了4000万份，狗养在门外没有人管，街头流浪狗也没有人去专门捕猎。这就是2020年146期节目我提出的问题。
有人计算过中美防疫模式的成本差异。这张图上蓝色是人用疫苗的费用，红色是狗用疫苗的花费，绿色是狗疫苗的实际需要数量。美国基本做到了所有狗都打疫苗，所以红色部分比中国多。中国的狗比美国多，但是狗的管理太松，动物疫苗打得少。红色部分貌似省了一点钱，结果在人用疫苗上浪费了四五倍的成本。所以中国需要在三个方面学习美国。第一，建立覆盖全国的兽医机构，要求所有人把自己的狗送去检疫，自费打疫苗。第二，重罚养狗不办证不注射疫苗的人。煤矿出了事怎么罚责任人，就按类似的标准罚无证养狗，要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无证养狗会罚到吐血，如果狗咬了人会倾家荡产。第三，把所有无主的狗抓起来，有人认领就让他掏钱注射，没人认领就一律打死。如果中国能学到美国这三点，根本就不需要操心人用狂犬病疫苗，绝大多数疫苗生产线可以关闭，占用的财富和人力可以生产更有价值的东西。
2025年马上就要结束了，国家疾病预防控制局陆续发布了今年的法定传染病报告。2025年的一到七月，狂犬病的报告发病数115例，比2024年同期又上升了51%，所以今年大概率又是狂犬病剧烈反弹的一年。长治的杀人案提醒我们，现有的养狗条例要认真执行，否则每个人看到狗都有额外的恐惧。
中国连续在中东投弃权票
最后我们关注外交问题。2025年下半年，中国在联合国连续四次投出了弃权票，每一次都和中东地区的重大问题相关。2020年199期节目，标题是：10万武装流民求生，冲击5000里非洲长城。说的是西撒哈拉的人民阵线对摩洛哥宣战，凭借阿尔及利亚的援助，准备突破摩洛哥修建的2420公里的防御工事。当时我们的观点是，这场战争短时间不会结束，因为摩洛哥政府需要用殖民地维持政权合法性，西撒哈拉人民阵线的成员在难民营里面吃了几十年的苦，如果建国，对其他的难民也没有办法交代。
10月31日，战争总算有个转折点了。联合国安理会通过决议，要求西撒哈拉承认摩洛哥的主权，再由摩洛哥来保证西撒哈拉的自治地位。这个方案不新鲜，早在2007年，摩洛哥就提出了这个方案。因为前面提到的沉没成本问题，西撒哈拉人民阵线当时拒绝了提议。
最新的决议是美国推动的，美国中东事务顾问接受媒体采访认为，未来60天西撒哈拉地区就会迎来和平。这个估计肯定是偏乐观了，但是情况有所缓和是肯定的，因为西撒哈拉武装背后是阿尔及利亚，阿尔及利亚背后是已经没有力气支援的俄罗斯。这次投票11票赞同，中国和俄罗斯弃权，巴基斯坦也弃权。阿尔及利亚现在是安理会的非常任理事国，但是选择了退出会议，实际上也是弃权。11比0，西撒哈拉从此在法理上就归摩洛哥了。
11月6日，联合国安理会又召开会议，讨论解除对叙利亚新的通杀拉，或者说朱拉尼的制裁问题。杀拉以前被中、美、俄三个大国都看作恐怖组织领袖。这一次美国赞同解除制裁，俄罗斯也赞同解除。看来俄罗斯和叙利亚达成了交易，彻底放弃阿萨德的政权，换取对方允许俄罗斯保留一两个军事基地。既然利益最大的俄罗斯都不坚持反对，中国也低调的投下了弃权票。
联合国解除制裁之后，杀拉立刻就到了白宫，跟特朗普见面。紧接着11月17号，叙利亚外交部长访华，这是巴沙尔政权倒台之后的第一次。叙利亚外交部长访华当天，联合国安理会又开会讨论加沙问题。会议讨论内容主要是特朗普9月份提出的终结加沙冲突20点计划。当时特朗普建议，在加沙建立一个巴勒斯坦临时过渡委员会，由巴勒斯坦人跟国际专家共同组成。同时，还会成立一个和平理事会，监督这个过渡委员会。和平理事会由特朗普担任主席。另外美国还会跟其他的阿拉伯国家合作，组建一支临时的维稳部队，部署到加沙。
中国认为，和平委员会以及维稳部队的结构不够清楚，也没有明确肯定巴勒斯坦的主权，所以投了弃权票。俄罗斯也表示，维稳部队不应该有采取维和行动的权力，否则会进一步引发冲突。但是，虽然对方案不满意，包括阿尔及利亚和巴基斯坦在内，安理会的所有阿拉伯国家和伊斯兰国家都投了赞同票，俄罗斯和中国也就投了弃权票。13比0，决议通过。
中国最近第四次弃权票，跟也门的胡塞武装有关。2024年1月，联合国安理会通过决议，禁止任何武器输送给胡塞武装，同时授权联合国所有会员国，可以根据国际法保护本国船只不受攻击。当时中国和俄罗斯都投了弃权票。决议通过以后，美国和英国马上就拉起了繁荣卫士联盟，直接空袭胡塞武装，打击了16个胡塞武装据点，60多个目标。
去年6月份，联合国又开安理会，讨论延长对胡塞武装的制裁措施，中国还是投了弃权票。经过几年制裁，联合国发现，胡塞武装还能够从国际上赚到钱，买到无人机和弹道导弹，定向军火禁运很难落实。11月14日，联合国又通过决议，促请会员国加大力度，打击通过陆路海路走私武器行为。会议结束之后，中国解释了自己的弃权原因，请静静帮我读一段。
有关国家在制裁机制到期10天前突然抛出海上登临检查建议，授权联合国会员国基于所谓合理理由，在红海和附近水域对过往船只进行登临检查。有关措施存在较大随意性，有违船籍国对本国船只管辖权，极易被个别国家滥用。尽管决议草案对有关内容做了弱化，但在具体措辞上带有明显指向性，仍以推动设立海上登临检查措施为最终目标。中方对此有重大保留，因此不得不投下弃权票。
总的来说，在俄罗斯全面放弃中东和非洲的大背景下，中国并没有兴趣去插手中东局势。既然美国愿意出头制定规则，也愿意承担制定规则的代价，中国可以对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保持谨慎的中立。
感谢各位收看983期节目，到此结束，我们周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