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986】香港火灾生死预警 你的房子40岁也渡劫
香港火灾原因分析
大家好，2025年12月20星期二，欢迎收看986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过去几天，最大的新闻肯定是香港红磡院高层住宅楼火灾。到12月1日为止，至少151人死亡，还有数量不小的失踪人员。督工，你这么评价？
我们每一期的视频都会有单独编号，表示对观点郑重负责。每一期的视频文案至少是5000字，从策划到制作至少有几天时间。所以大多数时候，视频跟进新闻是比较慢的，简短一点的观点我会发在知乎，速度会更快。但是很遗憾，大家现在看不到我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知乎答案，好在我打开自己的主页还能看到，这里跟大家分享。
香港火灾是11月26日下午爆发，到晚上6点才确定是重大灾害。打开知乎问题日志功能，可以看到问题出现在11月26日晚上的23点19分18秒。也就是说，火灾消息传出10个小时之后，问题就已经提出来了。更有趣的是，现在大家看到的问题和最初的问题是不一样的。问题日志显示，原始的问题是：如何看待香港竹棚业拒绝使用金属棚架，造成火灾隐患？经过修改，现在能看到的知乎提问是：如何看待香港竹棚业延续使用竹质棚架的传统，从防火安全角度需关注哪些环节？
很明显，原始问题有强烈的诱导性，在事发当晚就定论了讨论的重点。但是毕竟这是关于时事新闻的重大问题，所以我也参与了这个回答。我的回答最初发布在11月27日早晨9点，一两个小时得到了差不多1000个赞同，排在整个问题的第一名，点赞数量差不多是其他问题之和。再看知乎日志，10点26分24秒，我发表话题之后不到一个半小时，问题被送上了知乎热榜，同时被锁定修改。
很荣幸，仅仅隔了一个晚上，我就在简体中文互联网唯一的文字深度讨论平台上主导了舆论风向。这个回答大家看不到，实在是太遗憾了。所以我这里要给大家读一遍简体中文互联网第一篇关于香港火灾，兼顾深度和时效性的出圈分析。
香港火灾原因分析
香港这次火灾问题很多，但不一定要归罪于落后的竹子棚架。最核心的问题应该还是楼距太小，以及设计之初忽视了都市穿堂风的强度。
竹子并不是热值很高的东西，也没有那么容易点燃。大范围火灾，空隙中的氧气比可燃烧物质更危险。钢管导热快，可以预热火灾边缘的可燃物质。搭在钢架上的尼龙网和塑料，烧起来一样壮观。如果火灾成了规模，钢管的强度和导热并不是救灾的有利条件。
建筑外立面起火，90%以上的问题来自保温和装修材料，以及居民随意堆放和增加的设施。甚至有些时候，如果用纯竹子和木头支架，或许更安全，因为施工人员可能会因此减少电焊工作。最典型的例子是烧死58人的上海2010年大火。
然后，我这个回答本身包含了一部分引用内容，请静静帮我读一下。
直接援引官方：胶州路728号公寓大楼节能综合改造项目，在施工过程中，施工人员违反规定，在10层电梯前室北窗外进行电焊作业。电焊过程中产生的金属熔融物飞溅，引燃了下方9层位置脚手架防护平台上堆积的聚氨酯保温材料碎块和碎屑，从而引发了火灾。
以上就是这个回答的原始内容，不知道各位听完以后得到了什么样的信息，我来具体解释一下。
首先，还是看话题上热榜的时候锁定的原始问题：如何看待香港竹棚业拒绝使用金属棚架造成火灾隐患？这个被用户陈胜提出的问题，强行规定了讨论范围，加上了香港和火灾的标签，很明显就是针对本次火灾的。我回答以前，话题虽然没有上热榜，但是其他问题足够多，多到知乎把问题自动推送到了我的主页，我这才回答。
这说明普通用户确实关心香港火灾的原因，同时带有诱导性的标题已经开始塑造预设的讨论方向，把复杂的现实简化为用竹子和不用竹子两方面的判断题。我给出的热榜第一回答，要对读者负责，对死去的香港人负责，对大陆几千万住在高层建筑的居民负责。所以我必须解释两方面的问题。
首先，无论提问者有什么意图，我要先把预设话题拉回最合理的方向，也就是说，要分析香港火灾，最主要也最值得借鉴的教训是什么。其次，已经有人把话题向脚手架的材质方面定性，而且形成了影响力，我不能回避简体中文互联网已经形成的热度，必须向读者简单解释，竹子脚手架本身能不能构成单一因素，能不能成为高层火灾的关键因素。
对于前一个主要内容，我分了三方面回答。在基础条件方面，是楼距和都市穿堂风的考虑不足。在使用条件方面，保温和装修材料以及居民堆放和增加的设施威胁最大。在维修问题方面，搭在钢架上的尼龙网和塑料是最主要的危险。
对于后一个竹子的问题，我的回答原文有两句话：但不一定要归罪于落后的竹子棚架，甚至有些时候，如果用纯竹子和木头支架，或许更安全，因为施工人员可能会因此减少电焊工作。
最新消息，香港警方已经证实了，防护网不合格，而且造假。承包商确实摆了合格的防护网，但是放在最底层，大多数不合格的网放在上层。同时，为了隔绝楼内部的声音，每个窗户都用易燃的发泡胶封住了。这基本上就是我知乎回答的判断。
在事发第二天上午，我这一点微小的贡献已经被证实了。前面提到，10点26分，我的回答把整个话题送进了热榜，系统锁定了原问题，不语许修改。但是到了10点38分，管理员把话题开放了21秒，改掉了原来有诱导性的提问，然后才是现在的提问：如何看待香港竹棚业延续使用竹质棚架的传统，从防火安全角度需关注哪些环节？
修改前后的提问摆到一起看，导向的演化非常显著。很高兴我暂时扭转了中国互联网的讨论方向。
在这个话题上，我在知乎发了两个影响力比较大的回答。另一个放在后面说，我先解读火灾本身。
就在我发视频的同一时间，工作室的高流同学也来发他的技术解析问题，我这里可能就稍微简略一点了。
首先，只从现在的151人死亡数字来看，这次香港火灾已经是油石以来的死亡人数最多的高层住宅楼火灾了。其他的高层建筑火灾都发生在办公楼、酒店、舞厅、会议室这些公共场合，不能算是住宅。规模第二大的高楼住宅火灾是2017年伦敦的格伦费尔塔楼火灾，死亡72人。第三名是2010年上海胶州路教师公寓火灾，死亡58人。第四名是台湾的高雄城中城火灾，死亡46人。
从第五名开始，死亡人数断崖式下降。纽约那一次死了19人。2024年南京的电动车引发住宅火灾，死亡15人。再往后，无论是2022年疫情期间的乌鲁木齐火灾，还是法国巴黎和里昂的高楼火灾，死亡人数都只有10人左右。可以说，高层住宅火灾死亡达到特大事件的，目前为止只有4个案例。
这些案例凑到一起可以看出两个规律。首先，和其他类型的事物相比，高层住宅的重大火灾数量和死亡数字都偏少。原因也很简单，高楼用于住宅在人类历史上本身就是很罕见的事情，几十年前的楼没那么高，也住不下那么多人。
其次，重大事故集中在东亚，集中在中国人居住的地方。原因是这里人口密集，刚刚经历了一次快速的工业化城市化，而且都经历了房产泡沫时代。所以绝大多数高层住宅，本来也集中在钢产量多、可使用土地少的东亚地区。
如果要给仅有的4个特别严重案例找共同点，我，首先应该注意到的信息是房龄。英国的2017年火灾，遇难的公寓楼是1974年建的，房龄43年。高雄2021年城中城火灾，房子是1981年建的，房龄40年。香港这次火灾，房子是1983年建的，房龄42年。然后才是上海胶州路的灾难，1998年建成，2010年大火，期间只经历了12年。
上海这次事故，直接的诱因不是房子本身出问题要修理，而是跟随了2010年上海全市范围的城市更新工程，被安排的施工，而且是政府要求的外立面施工。所以在房龄问题上，这是个异常数据。剩下这三个数据彼此太接近了，不需要做回归分析我就知道，40岁出头的高层住宅会经历一个大考验。当前中国大陆最新一代高层建筑，到时候也要担心。
至于说为什么集中在40多年出问题，我，认为有两个方面原因。第一个原因是老化，建筑的消防报警和逃生设备都在老化，甚至住户的家庭电器和造具也会老化，这都会导致火灾风险逐渐提升。第二个原因是管理，最初的住户无论是政府分配住房还是商业购买，大致都在同一个阶层，有类似的文化背景，相对容易达成一致，管理成本比较低。随着时间推移，新居民的背景复杂化，老居民的整体年龄会逐渐增加，监管成本肯定越来越高。这两个原因导致40岁以后的高层住宅，危险性直线上升。
我这里还能提供一个反例，高雄城中城，在1999年有一次小型火灾，但是当时的房龄只有18年，住户的年龄也没有那么大，所以零伤亡就扑灭了。2021年40岁房龄的时候，城中城就没有再顶住。
有人说这次香港的修理工作很明显有违规问题，多半会有腐败问题，如果监管到位，就能避免这次灾难。这有可能是正确的。但是我要提醒各位，工程上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工程要防呆。长期使用的工程，必须假设会有人不负责，不服监管，这全世界的人都是差不多的。
所以随着时间推移，我，认为40年风险原则在中国大陆也会生效。我们必须看看中国大陆的高层建筑什么时候会进入这个40年高风险期。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这个40年合适呢？我提醒各位看看刚才价格。
螺纹钢今天价格每吨3100，但是2008年的时候，螺纹钢一度达到了6000元一吨。考虑到2008年的物价，按照购买力折算，这差不多是现在的三四倍价格了。所以，虽然当时房地产建设已经开始起步，但是房产商到了设计院，开口就会问一件事：你们的设计用钢量是多少？每平米上下浮动10公斤，开发商的现金流就要出问题。
与此同时，当时北京房子的均价才一万出头，可以想象全国的土地价格是多少。高层建筑平均用钢量更多，占用的土地更少。在钢材超贵，土地便宜的时代，房地产的第一波高潮并没有造太多的高层住宅。
五六千的螺纹钢价格持续到2011年9月，然后就进入一个长下跌周期。到了2015年底，每吨还不到2000。与此同时土地价格却在稳步上升。所以2015年前后，就是高层建筑批量爆发的年代。现在最多的一批高层住宅，房龄只有10年上下，还有30年才需要去担心火灾风险急促上升。
记住这个结论之后，我们总结上面提到的香港、伦敦、上海、高雄，这四个特大高层建筑火灾的原因。
首先，不修理是不行的。台湾的城中城，在起火前后已经处于半废弃状态，每层放两个灭火器都要专门去筹款。控制的楼层里面堆放了各种无法管理的物资，所以能够快速烧起来。
其次，伦敦、上海和高雄的火灾都和修理带来的工业有机材料相关。其中伦敦是外保温层起火，上海是外保温层加上不合格的围网，香港目前看来是发泡胶再加上围网。
但无论是放弃修理还是修理出问题，选用不合格材料，这背后都是同一个问题：没钱。上海那次是市政府主导的项目，2010年政府的预算有限，传递到承包商，就是材料和施工都要出问题。
伦敦的塔楼也是个政府项目，70年代为安置穷人和移民建设的，由当地议会管理。快到40年房龄的时候要修理，招投标基本上只看报价一个参数，最低价就要中标。
这次香港出事，虽然最后下场很惨烈，但是看一下筹款数据，还是大陆城市难以想象的社会学工程。这个红磡院的修理费用，几乎都是北小区的住户自己拿出来的。当地的房价现在是10万港元出头，平均每一户的房价是300万到400万，拿出的修理经费是16到18万，大致相当于房价的1/20。你可以设想自己的房子如果价值100万，为这一次争心，就要花5万。
但是很明显，1/20的房价还是不太够用，因为翻新外立面只是很小一部分工程。内部的通道、消防设施、垃圾设施，这都要修理。最后还是和承包商进行了艰苦的谈判，而承包商低价中标以后继续省钱，就省出了现在这个事故。
另外不知道各位观众注意没有，在全球的特大高层住宅火灾中，还有一个没有出场的反例，就是日本。日本确实是一户建多，但是毕竟它起步早，钢产量多，人口也上亿了，它有东京圈和大阪这两个特大都市区，所以它的高层住宅也不算少，至少要比台湾香港那种小地方要多，也比西欧要多。
但是上面的名单，哪怕是排到一次性死亡10人，可以看到，中美欧的大城市都出场了，还是看不到日本的名字。回顾起来，这也是钱的问题。
首先，日本买公寓房的时候和我们一样，也要交维修基金，比例略高于中国。然后每个月还要继续交修缮管理费，差不多每七八年就等于重交一次维修基金。按照50年的房龄来算，日本高层的维修经费是中国的7倍左右。
这笔钱由业主和物业来共同花，从一开始就要制定几十年的修理方案，而不是出了问题再修。这有可能是日本的高层住宅火灾没有引发大规模死亡的原因。所以如果说中国大陆要从已有的事故中吸取什么教训，最核心的矛盾就是我们节目常说的一个口号：钱从哪儿来？
中国大陆刚刚创造了全世界最高、最密集的高层住宅群，未来用钱的地方，我们要比其他国家或者地区更多。我们必须激发群众更多的自发性，筹集更多的钱，才有可能在30年以后保证安全。
这里我请静静帮我读一段界面新闻的报道。
香港建筑工程师潘卓鸿告诉界面新闻，早在13个月前他就发现施工材料存在问题，并多次向消防处、劳工处、房屋署等5个政府部门投诉，却始终没有得到有效回应。
潘卓鸿告诉界面新闻，他在翠河苑、红磡院等大维修项目中发现，楼梯外加盖的防护网不符合防火标准。作为工程师，他取样后点燃，后确认材料有问题，并录下了视频，随即通过香港政府1823热线及电邮，向多个部门投诉。潘卓鸿说，如果用合规格的材料，物价会高30%。由于香港很少人用合规格的阻燃网，供应商利润薄弱，因而把价格定得比较高，形成恶性循环。
不知道各位观众记得没有，上一期讨论了鹤岗房价问题。当时提到，鹤岗本地人回到鹤岗最好的地段买房，买二楼的房子，结果供暖、水管和电线全都老化了。他号召全楼人一起出钱来改造，但是本地老头老太太没有一个愿意出钱，他只能把自己的房子卖掉，离开故乡。
这次香港红磡院30%以上的居民超过65岁，所以伤亡很大。但是另一方面，这些老人毕竟是掏出了相当于1/20房价的修理经费。换到中国大陆任何一个小区，无论平均年龄的大小，谁有本事把这笔钱收起来呢？谁将来有能力收更高比例的修理费呢？如果没能力，那恐怕危机等不到40年。
上海胶州路的火灾说明，就算是上海，就算是教师公寓，政府给的补贴也很有限，对承包商有很大的成本压力。全国大多数高层住宅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小区建立强有力的自治体系。这不仅仅是收钱问题了，可能还要赋予业委会和物业以及保安更强大的管理权，甚至某些地方要超越警察。
比如说，小区公共空间堆放物资，一次警告无效，能不能直接就把堆放的物资运走再去罚款？小区保安能不能定期入户检查，把有隐患的电器都收掉呢？如果有人长期不交物业费，业委会能不能联合物业直接拍卖他的房子呢？
这些管理当然都是难题，但是如果解决不了，那就等着看房龄40年会怎样吧。
之前的房子没有这么严格的管理，为什么也几十年没有事情？
因为高层建筑是几百户人，密集的住在不到几亩的土地上。他们相互之间的空间距离只有几米，遇到灾难疏散，那只能通过这几亩地的周长去逃生。和高层住宅最接近的生活状态，根本就不是过去的建筑，而是大型客轮。
在海上，哪怕是民用船舶，船长和高级海员也有绝对的权威，远远要胜过陆地上普通的民政官员。请静静帮我读几条中国的海上交通安全法。
第38条：船长负责管理和指挥船舶，在保障海上生命安全、船舶保安及防止船舶污染方面，船长有权独立作出决定。船长应当采取必要的措施，保护船舶、在船人员、船舶航行文件、货物以及其他财产的安全。船长在其职权范围内发布的命令，船员、乘客及其他在船人员应当执行。
第39条：为了保障船舶和在船人员的安全，船长有权在职责范围内，对涉嫌在船上进行违法犯罪活动的人员，采取禁闭或者其他必要的限制措施，并防止其隐匿、毁灭、伪造证据。
高层建筑的业委会、物业管理委员会和他们授权的保安，如果不能获得类似于船长的权利，未来的高层建筑就必然会快速衰败，或者是遇到无可挽回的灾难。
香港的业委会能收到钱，原因是2012年香港特区制定了法规，所有的建筑都要接受政府的强制检查。检查员可以命令全体业主出钱修房子，不出钱，那就罚款，政府来执行。
日本能预收中国七八倍的修缮费，前面已经说了，如果业主不交，拖欠到一定程度，那业委会是要拍卖房子的。很多年轻人就是因为父母拖欠费用，干脆拒绝继承房子。
至于说美国，很多高层建筑，业主买下来的不是一套房子的所有权，而是整栋大楼，甚至整个小区的一部分股权，然后凭股权拥有特定房子的使用权。如果要修房子，那就按照公司模式来，开股东大会决定要不要修，要花多少钱。少数股东就算不同意决定，那也只能被迫接受多数的决议，否则就有可能被强制剥夺股份。
总而言之一句话，一定要有人替业主当坏人，惩罚违规的人，赶走不出钱的人，大多数人才能平安的住上几十年。如果你认为中国将来的基层自治力度选不出这样的坏人，大家都是混日子，混到建筑彻底报废，那就早一点把自己高层住宅卖掉，避免自己是承受风险的那个人。
如果大多数人都不信任中国未来的高层社区自治力度，都决定搬离高层住宅，高层住宅就会降价，而且明显降低了政府的拆迁成本，这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问题。
当然我们也不必过于悲观，因为中国大陆的大多数高层建筑是2015年前后才出现的，技术上肯定比当年英国、香港或者台湾省的要强。别人的房子能够硬抗40年，我们也许能够多抗一些。
但是也要看到，刚刚过去这个房地产大跃进年代，一杀巨像，很多高层住宅为了节约土地成本，修出了变态的形状。比如说522期节目提到的普宁阳光城和南宁的上鼎中央，比如说深圳的南岭花园，比如说西安吉祥村代表的城中村。这些地方，我，觉得别说等40年，20年都未必能顶住。这就要看政府是打算出事之前就解决，还是出了事情再应付了。
媒体舆论与真相
香港的教训总算说完了，然后说这次事件中我的知乎的第二个回答，起源是第一个回答的一句话，我这里再读一遍。
甚至有些时候，如果用纯竹子和木头支架，或许更安全，因为施工人员可能会因此减少电焊工作，最典型的例子是烧死58人的上海2010年大火。
这里我请静静读一下当时最权威的鉴定，上海第二中级法院认定的事实。
11月15日，支上邦在没有申请动火证的情况下，要求马东启完成胶州路728号10层脚手架增加斜撑的施工。经安排，电焊工吴国略及电焊辅助工王友亮，在无灭火器及接火棚的情况下，违规进行电焊作业。电焊溅落的金属熔融物引燃下方9层脚手架防护平台上堆积的聚氨酯材料碎块、碎屑，引发火灾，造成58人死亡、71人受伤等特别严重后果。
因为这是全金属脚手架，所以加一个斜撑也必须是金属的。金属和金属相连，最方便的做法是派出焊工，现场去做焊接工作，这显然就是隐患。就算是合规动电焊也是隐患。觉得扣件就能包打一切的人，连最接近的一个例子都没有仔细研究过。
但是就是这句话引发了舆论热点，无数人追问我，到底去没去过工地，知不知道中国大陆有先进的扣件是绝对不可能用电焊的。所以我尊重大众的无知，除了上海这个案例之外，又给出了四种容易引发更多电焊工业的可能性。
第一种是脚手架和地面之间连接。第二个是脚手架和墙之间的连接，规范明确说有螺栓和焊缝两种选项。第三个是异形节点，需要内凹或者外凸一个诡异的角度，比如说这次香港的楼，平面图上就能看出来，很多地方扣件并不能解决问题。第四种可能是悬挂脚手架，很有可能需要脚手架和预埋件之间的焊接。
反驳我提到这些可能性，当然是可以的，但是逻辑学有个基本原理：正有易，正无难。我甚至只需要上海火灾这一个焊接的斜撑，就可以证明，甚至有些时候，如果用纯竹子和木头支架，或许更安全。而如果你要证明没有这种可能，那就要证明中国100%的工地金属脚手架不需要电焊。
但是很显然，这个问题直接就删掉了“有些时候”四个字，把我的观点加强成，任何时候竹子都比钢架更安全，然后展开批判。所有回复的人也都异口同声，忽略了“有些时候”四个字。
这说明我们的九年义务教育是有成果的，大家都知道“正有易，正无难”，所以坚决不会让自己被逻辑上的难题困住，直接就删掉几个字，把问题转化成自己能够解决的情绪问题。他们理智的选择了一个情绪宣泄点，然后开始发表自己的观点。
这其中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某些人很早就看不惯我，看到批马前卒已经是狂欢了，所以立刻就选择加入。反正能狂欢，那算自己一个，如果错了，那也不是我一个人承担责任呀。
但是我相信我仇人没有那么多，目前知乎四五个问题，几千个回答，都在故意删除“有些时候”四个字。原因不是他们讨厌马督工，不是他们讨厌睡前消息，而是他们讨厌我打扰了他们的狂欢。
前面我给大家看过第一个知乎回答的日志记录了，我虽然在事发第二天早晨9点就来发回答，但我已经是舆论场的后来者了。前面的提问者和回答者已经默契的在夜间举办了狂欢，把问题简化成竹子和钢铁之间的对立，保证大陆的自媒体读者可以享受对香港的优越感。
没有想到早晨9点来了个说丧气话的马督工，他直接说竹子虽然落后，但不是关键因素。更没有想到，这个睡前消息账号三阳两语抢到了知乎热榜第一名，甚至迫使编辑把半夜诱导言论的问题都修改了。这就像一群吸大麻的人在跳舞，有人在二楼给他们泼冷水，那就必须把这个泼冷水的人挂起来批判。
现在，有人用修改之后平缓的问题，继续质问我为什么要再竹子问题上挑事，这显然就是嫌我砸了大家的半夜竹子聚会，是一个踢场子的坏人。
最有趣的是，现在知乎继续批判我和竹子的问题，也在继续使用同样的套路，驯化自己的读者知道情绪。比如说，现在就有一个500人回答过，几万人浏览过的问题：如何看待马督工、任冲昊认为有时候竹子和木头支架比钢架更安全？
这个问题同样在设置议题方面，用了火灾当天半夜那点小心思。看问题日志，27号晚上8点多的原始问题是：如何看待马督工睡前消息认为竹子和木头支架比钢架更安全？
问题发出三天之后，被悄悄加上了“有时候”三个字，显得批判冷静客观，而且乐意引用原文。其他的类似问题，有的回答已经上千了，也是一样的套路，或者是忽视“有时候”这几个字，或者故意不谈上海火灾的焊接，或者是忽视之后激发情绪，再悄悄把字加回去。这是一套很成熟的媒体驯化产业链，目前来看，至少驯化了几千人。
和这些自媒体为是狂欢的手段相比，视频到报着娱乐心态，说一句香港火灾，然后赶快道歉，那真是显得纯洁又善良。
如果真的如这些人所说，竹脚手架是高层火灾的主要因素，那至少应该找到一个例子，单独用了竹子脚手架，不用钢铁扣件，甚至不用违规的围网，也能引发重大火灾。主要因素如果不能单独发挥作用，那就不是主要因素。
但我前面列了，因为高层的住宅出现太晚，全世界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例子，能总结的教训，无论如何不能把竹子的脚手架排在前面。所以我要读一遍第二个知乎回答的一段话。
你说这些同仁，难道只是和马前卒马督工有私仇吗？绝对不是。他们的心思是：一、马督工终于露怯了，可以上去吃流量了，有没有仇都不妨碍我安全拿流量。二、内地和香港的文化矛盾是可以利用的。虽然这些写手并不认为香港人是人，也不认为读者有智商，但这次马督工可是送上一个好把柄，终于可以煽动简体中文互联网的民粹，狠狠的制造社会分裂，提高舆论地位。
从结果来看，这场狂欢虽然用马督工跳出来当坏人，泼了冷水，但还是很有效的嘛。搜索香港，后面跳出来的联想关键词，前10个话题，已经有三个和竹脚手架相关了。这也是我第一时间要泼冷水的原因，事关人命的舆论场偏差，必须纠正。
在香港这场火灾中，竹子脚手架也许不是决定性的主要原因，但督工你自己也承认竹子脚手架落后，那自媒体批判竹子脚手架有什么问题吗？
竹子脚手架当然有问题，但是，我这里要提一个标准。如果是在26号火灾爆发之后，再去强调竹脚手架话题的，先要看他有没有明确说这场火灾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如果有，那起码是把读者当人看的，如果没有，那多半就是来驯化读者的。目前批判我的话题下，有一个人说了实话。
他说：马督工，任何问题都要和大众质朴的观点唱反调。这里且不说我被修改过的发言是否是唱反调，单说他这个质朴观点的提法，就展示了典型的自媒体操作手法。真实规律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找出那些观众一眼能够理解的点，换取他们的赞同和转发。中国完全不缺民粹主义的土壤。
我一定要和质朴观点做对，原因是社会资源非常有限。去招业主收钱，修理高层建筑，每一分钱都要经过斗争才能拿出来。只有把钱集中在主要矛盾上，才能让几千万的中国高层居民住得安心。
反过来说，如果扭曲了主要矛盾，就会有几百上千人莫名其妙的死掉。这可不是我危言耸听，而是在中国刚刚发生过的现实。媒体扭曲的主要矛盾，每一个字都可能意味着几十条人命。
比如说2012年，中国特大城市建设刚刚起步，北京就遇到了721特大暴雨。现在中央媒体还有当时的纪念页面，顶上明确写着房山区受灾严重。但是这场大灾难最出名的一起死亡，是北京幼儿杂志编辑部主任丁志健的死亡。他开车出门，在广渠门的下穿立交桥道深水，被家人打电话呼救，但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在一个忽然出现的深水区，拯救沉入水下的汽车。最终他死在了北京二环广渠门立交桥。
死者是我们媒体同行，他死在中产阶级指导安全感的汽车里，死亡地点是中产阶级最期待居住的北京二环，死前还打了电话，做了预告。这是一场最能吸引媒体关注的悲剧。所以2012年洪水之后，大家都看到了，全国的下穿立交桥都增加了水泵、传感器和警示装置。这被看作2012年洪水的最大教训。
因为一起有媒体传播力的灾害，要提升全国的基础设施，这当然不是错。但如果说这就是北京721洪水的教训，那就是错了。因为那场洪水最主要的死人的地点在房山，在山区。这里我直接引用2019年第12期睡前消息节目的陈述。
721广渠门积水事故。这件事情之后，全国的舆论都激烈讨论城市排水问题，海绵与雨博的议题变成了21世纪的新的热点。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大家看一下2012年事故最终统计图。可以看到北京核心城区受洪灾影响不大，其他几十个遇难者都的郊区，房山区占了一半。靠近北京的河北省死亡人数也不少，基本被忽略了。统计数字证明，淹死这么多人主要原因不是市政建设出问题，而是因为山区农村洪水预警不够。但是由于当年的热点集中在广渠门立交桥，所以接下来的几年中国增加了大量的市政投资，给大城市锦上添花。郊区和农村的防护情况改变不大，这显然搞错了重点。如果媒体能够正确分析数据，理性报道事实，这几年本来可以减少更多的洪水伤亡。
很不幸，第12期节目的预言应验了。2021年郑州洪水，我在309期节目被迫重复了上面的观点。
最近国内最大的灾难当然是河南郑州的十大灾难。在这场灾难中，郑州一列地铁被淹没，导致十几人死亡，吸引了最多的媒体资源。一半以上的关注和几乎所有的哀悼都给了地铁事故。昨天，郑州水灾比较全面的统计出来了。郑州全市遇难292人，其中市内5区，加上边缘的4个开发区，一共有108人死亡。其他区县合计死亡184人，主要分布在山区比较多的巩义、荥阳、新密。粗略看起来郊区伤亡比市区略多，但是考虑到郊区和市区的人口差距，死亡率差距也很明显了。郑州全市总人口1200万，死亡了292人，平均比例差不多是10万之2.5。主市区700多万人，死亡108人，死亡率不到10万分之1.5。在市区之外，巩义、荥阳，死亡率都是10万分之8，新密是低一些，也有10万分之5.6，危险程度都是市区的好几倍。如果考虑到失踪的47个人也主要分布在郊县，落差还会更大。在救灾和哀悼的时候，每一个生命都应该给予最高尊重，但是时候反思的时候，做算数题还是很有意义的。因为任何安全措施都需要花钱，花钱就必须有取舍，不能全方位投资。如果把不那么危险的地方投入了太多的资源，就等于把危险的地方放弃了人命。
这方面中国是有坏榜样的。2012年北京721洪水，全市死了60多人，几乎全部分布在郊县山区，其中房山区死了38人，五环以内只死了6个人，核心城区只有一个人。但是因为核心城区里面开车的也死了，城区立交桥下，引发了全国中产保民的共情。而且死者的媒体环境不错，同事知道的影响力也比较大。结果北京721洪水的全部反思都集中于城区排水问题，全国的城市都砸钱给立交桥装水泵，把三年重现期的设防水平提高到五年、十年。山区的洪水问题反而没人关心了。到了9年之后的今天，郑州是洪水的伤亡依然集中在山区。
我当时以为，悲剧从北京传到郑州就可以了，没有想到2023年北京门头沟和房山区的洪水，很大程度上复现了2012年的问题，连死亡分布都几乎一致。到了今年2025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还记得7月份北京一天被水冲走了50多人，其中31人是密云山区和水库之间的泰什屯养老院的老人。
这些例子说明，媒体对事物做出偏差性的解读，扭曲了主要矛盾是非常危险的，是真的能够影响几百上千条人命的。如果我们这次解读，忽视了围网和发泡胶的直接问题，忽视了背后修理经费不足的深层问题，为了表达对香港的优越感，就要坚持把竹脚手架的问题提到第一位。这同样可以像之前的洪水新闻一样，间接杀死不知道多少人。
某些自媒体不在乎香港人用人命积累的经验，不在乎大陆同胞未来的安全，只关心眼下的流量，所以我必须要把问题扭回来。
更进一步说，我知乎发言的第一句就说了，竹脚手架落后，我也赞同逐渐淘汰香港的竹脚手架，但淘汰的方式应该是正确归因，而不是夸大责任。比如说你抓到了一个普通的经济骗子，那该起诉就起诉，该判刑就判刑。但如果你忽视了他的具体危害，一定要用叛国罪、用危害国家安全罪去起诉他，那法院也只能宣判罪名不成立，把人放了。
今年我最火的一期节目是883期回顾司马南历史的这一期，这里我再回顾一下十几年前的经历。
我就是这里提到的观察者网现场记者。之前我见到司马南都是在大的公开活动上。2013年这次开会总的人数不多，只有几十个文化圈的名人和我们几十个媒体人，所以这也算是我第一次现实中接触司马南。据我的回忆，当天陕西来的人话很多，还有几个人理直气壮的声称上场，批判柳传志和联想对不起国家也对不起工人。到场的文化圈名人至少有一半人说画了，但是发言绕来绕去都是搞道德批判。不是说国家损失太大，就是说工人很惨，或者说正义必须维护。司马南坐在主席台上也免不掉表态，但他应该也是道德批判为主，没有什么突出的话，因为我根本就记不得他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到了下半场，冒了是谁在前排说了一句，听听年轻人的想法吧。我当时32岁，处于有点社会经验，也有一点年轻人冲动的阶段，我就站起来，说话筒给我，我有话要讲。我说我比较年轻，做媒体没有多久，但是我在矿区长大的，听说过不少争彩矿权的事情。我在金融危机行业之前，我也做过很多小生意，和别人有过争执，见识过一些法律和刑事诉讼。所以我认为今天会场上的气氛非常奇怪。各位的目的显然就是要批判这个姓柳的，以及他的企业。批判对不对，那我不管，但是在我之前你们所有的发言都没有一个人想真去对付他。我说我父亲给我说过一个经验，在中国，在全世界，想把一个非常强大的人打败对方，要点就是八个字：攻其一点，不计其余。只要你能够拿出100%的确凿证据，证明对方在一件事上犯了罪，哪怕只是伤了一个普通人，哪怕只是有几十万的犯罪数额，那都可以把这个人打垮。接下来，他的财富，他的关系，他的文化地位，大多数就可以失效了。再有什么嫌疑，什么坏事，都可以很正常的去调查，再追加到他头上。所以，要点是要在你们列的几百条罪名之中，找一条最可靠的去落实，调查成逻辑链条。如果你们绕来绕去都是大而化之的道德批判，都是说这个人是个庸俗的人，是个坏人，是个危害社会的人。这种攻击不仅无效，还很容易被反击，因为对方只要抓住你一句失误，就让其他攻击也变成笑话。我说我相信各位前辈的社会经验要比我丰富，应该能够看出来。今天在这里开会，继续开会去，对柳传志不会有什么伤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各位要做在这里。
回到今天的话题，我，认为这些抓住竹子问题来批判，甚至不惜修改我的原文也要增加话题热度的人，不仅不关心香港的人命，甚至也不关心竹子脚手架是否落后。他们的做法完全是在给落后工业续命。
个人经历与思考
最后我很荣幸的发现，为了增加竹子话题的热度，为了扭曲主要矛盾，很多人开始传播一个密文，说马督工、任冲昊这个人当年是1.5绩点毕业的，根本就没有资格代表土木工能说话。
那我，也只好借此机会炫耀一下学术地位了。因为我的毕业绩点，是我毕业14年之后，在同济大学的逸夫楼学术报告厅炫耀出来的。在我宣布我的绩点不到2.0能毕业的时候，是全场的掌声最热烈的时候。这次演讲和今天的媒体话题多少相关，我必须读一段。
之所以要让我这个学渣来做演讲，原因应该是我在几个网络社区有那么一点影响力，尤其是最近比较火的知乎，我是同济大学话题的最佳回答者。知乎有一个问题是：在同济大学读书是什么样的体验？我上来就声明了自己不是个好学生，经常逃课，但还是得到了最多的赞同。今天我回来谈谈经验，让大家看看学渣也有他的用处。
我在98级土木工程几百人中间，专业水平恐怕是倒数第一。但是我在知乎，不仅是同济大学这个话题的最佳回答者，还是土木工程话题的最佳回答者之一。我，认为这种现象是不正常的。科普和科研一样，都需要最优秀的人来做。各位同学的专业课比我学得好的多，最好能早点培养出科普能力，到知乎把我这个准外行给顶下去。
拿到毕业证14年以后，我回顾这些年对大学教育的理解，发觉最后还是高尔基的定义最准确：大学应该是一个给我们提供世界观的地方，只有职业教育的地方不能算大学。所以各位在同济的教育应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学院给你的专业技术教育，一部分是你自己利用全校资源获得的通才教育。
你们入学的时候可能更看重同济的专业教育，希望进入毕业社月薪排行榜全国前10名的学校。但既然来到了同济，我希望大家也不要浪费这个综合性大学提供的学习硬件，尽早把自己打到一套完整的世界观，这就是我今天小谈的全部内容。
科普能力就是媒体能力的一部分，但是媒体能力不仅仅是包括科普和讲道理，还要熟悉行业的潜规则。比如说，如果我不是在知乎混了十几年，我不会养成有事要先看问题日志的习惯。如果不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处理社会新闻，我不会随手就能举出扭曲主要矛盾，杀死几百上千人的血淋淋的例子。
改变世界需要土木工程，但是只学土木工程在很多时候是救不了人命的。最起码我不可能在事发第二天早晨，就把已经扭曲的灾难话题重新搬回去那么一点点。有人评价说，马督工弃土木，从自媒体，真是土木工程三生之幸。我谢谢他的高度评价，这里我要补充一点，如果有人看了我的内容，尽早抛掉高层住宅，也应该为此感到庆幸。
总结一下今天的观点：香港死了上百人，不能白死，应该给大陆上千万高层建筑居民提供足够的教训。这个教训就是，必须把基层自治的强度，提高到当下难以想象的地步，才有可能避免房龄40年的火灾危机。
这个结论很难听，既不能带来赢香港的快感，还有可能带来身边的房产贬值，实在是，很讨厌。但是再讨厌的话，也要有人说，因为这次真的，人命关天了。
感谢各位收看，986期节目到此结束，我们周二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