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903】麻醉师不够，孩子也不想当“二代”
中国麻醉师短缺问题
大家好，2025年5月23日星期五，欢迎收看903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2024年，抖音博主南通大学附属医院的麻醉医生朱翔猝死。新闻媒体开始关注麻醉医生的工作环境和过劳情况。
今年以来，多家媒体报道了国内麻醉医生数量下滑，有的媒体甚至用集体出逃来形容短缺情况。
柳叶刀2021年的一篇研究显示，从2015年到2017年，中国麻醉医生的工作量增加了10%，但麻醉医生的数量同期只增加了5.97%。
督工，中国真的缺麻醉医生吗？
中国麻醉师短缺问题
确实不够用，中国麻醉医生的缺口应该在30万人左右。
2019年，中国医师协会麻醉学医师分会会长米卫东教授在采访里面提到，按人口比例计算，中国的麻醉医生缺口大概在20万到30万。
之后两年，中国麻醉医生数量增加了一点点。2019年到2020年，每一万人的麻醉医师数是0.69，比国家卫健委2018年提出的0.65目标稍微高了一些。这个时候，中国大概有将近10万麻醉医生。
但是最近几年麻醉医生数量又开始下降，根据2023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2022年麻醉科执业医师有8.43万人，对比2020年减少了1.38万。今年1月份，工人日报的一篇报道显示，麻醉医生的缺口还是30万人。
国家有政策，市场有需求，麻醉医生的缺口没有缩小反而扩大。首先要考虑经济因素。
根据招聘软件数据，2025年麻醉医生平均年薪大约是15.87万。
医院等级直接会影响麻醉医生的收入水平。一线城市的三甲医院大概是20万到30万，二三线城市只有10到18万。基层和偏远地区，比如说贵州毕节，新疆的县级医院，月薪在5000到1万之间。
从职称来看，一线城市三甲医院的麻醉医生，初级职称月薪在8000到1万2之间，中级职称在1万2到1万8之间，10年以上工作经验，熬到高级职称可以突破2万。所以麻醉医生收入差不多就是8000到1万5，如果在私立医院，麻醉医生的平均月薪可以到2万，也就是说年薪24万。
对比中国的平均收入水平，这个收入不仅不低，甚至还算高。但是医生是典型的专业技术岗位，麻醉医生跟其他科使用同一套培训体系，麻醉医生的收入性价比应该在医生内部去比较。
麻醉医生的手术搭档，外科医生的平均年薪就在18.5到25万左右，比麻醉医生高了50%。在北京上海这些一线城市，外科医生的收入更高，平均在28万到45万元。如果算上合法的飞刀收入，顶尖的外科医生年薪超过200万。同为科室主任，一个外科主任的收入可以顶得上十个麻醉科主任。
麻醉医生的收入上不去，原因是麻醉收费不高。按照目前的手术收费标准，两个小时全麻收费大概是1000，腰部麻醉大概500。按照一个月3000台全麻手术计算，麻醉科一个月也只能创收300万。
不能给医院创收，就不能在收入分配上议价。北京大学人民医院的麻醉科主任冯艺曾经表示，手术时间只要没差不多6小时，不管是不是微动手术，麻醉医生的操作费就只有140块。这个标准已经十几年没有调整过了。
按照140块计算，就算麻醉医生30天全勤，每天三台手术，一个月的操作费只有1万2000块。
当然了，钱少不一定就要缺人，医院的行政岗位的收入也不算高，但行政岗就没有那么缺人。
麻醉医生短缺，核心问题还是职位的性价比差，也就是说拿了同样的工资，需要更多的技术储备，承担更多的工作压力。
有国手术经验的观众应该记得，麻醉医生不是推了一针麻药就下班。你昏迷之前看见的麻醉医生，你醒过来还得再看见他。
一台手术也不是总病人躺上病床才开始的。手术前48小时，麻醉医生就要评估麻醉方案。进入手术之后，麻醉医生要全程观察监护设备，有了意外情况就要立即处理。手术结束之后，他还要关注患者有没有麻醉后遗症，根据患者的恢复情况去调整镇痛方案、止痛药。
所以一场手术结束之后，主刀医生可以休息一会，准备下一台手术。麻醉医生就要一直监测，等到患者苏醒为止。同一台手术，主刀医生跟麻醉医生的在场时间差别很大。一般两小时的手术，主刀医生可能只需要在场一个半小时。麻醉医生就需要全程在场，时间四到六个小时，多出一倍。
除了工作时长，麻醉医生的工作风险也要高。让一个人睡着容易，但是如果要安全度过手术，成功苏醒，难度就大了。
麻醉药物基本上都是中枢神经抑制神经，如果剂量太大，就会影响神经功能。剂量太少，就有可能在手术的时候恢复痛觉。
一次成功的麻醉，病人应该是在手术结束之后尽快醒来。
但是每个人的耐药性存在很大的不同，需要综合考虑体重、血果、肾功能和肺功能很多因素。
如果手术的时候出现意外情况，导致时间延长，又会增加病人醒不过来的风险。
一般的医生给病人开处方是口服的神经药物，都会要求病人随访，根据实际效果去调整用量。比如说抗抑郁类的药物，药效可能要几个月才能最终确定。
麻醉医生没有这种容错空间，他需要在几个小时之内根据监测数据随时调整用药。
所以网上有一种说法，外科医生治病，麻醉医生保命。这就是说因为麻醉对医生技能的要求很高，有任何失误都有可能导致严重的事故。
今年3月10日，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就发生了一起典型的麻醉事故，病人接受了输卵管堵塞微创手术，在等待苏醒的时候缺氧，导致脑死亡。当时的监护医生没有观察到报警信息，错过了抢救时间。
另外，手术过程中出现的突发情况，麻醉医生也需要快速响应。麻醉药物直接作用到神经中枢，一旦出现副作用，就会导致心肺功能连带变化。
在危机状态下，麻醉医生的决策时间只有10秒，操作时间也非常短。比如说放置气管导管，必须在30秒之内完成，超速时间就可能引发窒息。
压力大，风险大，对麻醉医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一名麻醉医生要毕业，就要经过更长时间的学习之间。在临床医学的基础上，再增加麻醉专业的内容，临床见习和实习的时间也更久。这些事情外人不定知道，医生自己是知道的。
在医疗体系内部，子承父业的现象很常见，但一般都集中在外壳。骨科主任的孩子继续学了骨科，牙科医生的孩子继续做了牙医。有的经济学本科生转了专业要学外科。但是麻醉科就很少出现二代，这说明麻醉医生不愿意下一代继续干这个行当。其他医生的后代也不乐意干这个行当。我现在办公室里就有一个同事，父亲是麻醉医生，上大学的时候明确禁止他再选麻醉专业。
如果要找个参照的行业，麻醉医生去和航空公司机务人员的情况类比比较合适。
机务人员不能开飞机，但是要保证飞机不掉下来。普遍需要加班、倒班或者紧急排障。机务人员的收入在航空公司内部也不算高，月薪在5000到1.5万之间。大部分机务的收入甚至要比汽修工还要低。
所以和麻醉医生一样，中国的机务人员现在也面临短缺。根据空客全球航空服务市场预测，未来20年中国民航业整体人才的缺口是47.8万人，其中机务人员的缺口是15.5万。而且机务人员的增长速度也比飞机增速低很多，将来缺口还会更大。
@@@ 最近我有很多同事都去体检了，明明平时感觉身体挺好的，一去检发现指标显示已经脂肪肝，也难怪不到30岁就开始发福，小肚腩越来越大，还会被周围的人戏称不入了中年油腻男的行业，和我马都公一样。医护大家是真的不容易，为了晋升，为了涨薪，熬夜加班、应酬喝酒那是常态。
而且有的时候只是感觉好像是发福了，脸色有点发黄，日常是容易口干、乏力，以为自己只是最近没有休息好，但其实这个时候肝已经再报警了。
肝对人的重要性相当于交通指挥中的红绿灯，肝脏中的免疫细胞可以调节胆固醇水平。面对坏胆固醇的时候，及时亮红灯对抗炎症。
一旦肝脏功能受损，防线被攻破，心脏健康也会受到影响，更别说每天熬夜给心脏带来的恶劣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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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醉师的职业前景与挑战
那未来当麻醉医生的前景怎么样？是就业的好方向吗？
需求很旺盛，但是要改变待遇很难。中国医疗水平这些年发展很快，开始重视舒适医疗这个概念。越来越多的小手术都开始推行无痛化，对麻醉医生的需求肯定还会增长。
除了肠镜的胃镜、肠镜、分娩和辅助生殖，麻醉也开始应用到一些神经领域。比如说有的大医院就开设了麻醉睡眠门诊，治疗顽固性的失眠患者和焦虑症引起的抑郁患者。有的大学医院还为大手术开设了麻醉门诊，可以更加全面的评估麻醉方案。
根据2019年国家卫健委发布的麻醉科医疗服务能力建设指南，三级综合医院每三名外科医生，应该就有一名麻醉医生。二级和以下的医院，每五名医生就应该有一名麻醉医生。
如果你的目标是保证就业下限，学习麻醉确实比较好找工作，但是也要做好吃苦的心理准备，因为现实是麻醉医生的工作时间要比其他岗位长得多。
目前来看，三甲医院普遍只能做到1比5，更不要说其他医院。中南大学的湘雅医院作为华中地区的头牌，实际比例甚至低到了1比7。
麻醉医生长期属于高负荷状态，每天的工作时间超过10小时。有些医院的麻醉医生还要同时管好几台手术，来回巡查病人的情况。
除了累之外，麻醉医生可能整个职业生涯都要泡在手术室的一线，没有太多晋升空间。
麻醉医生的职责很重要，但是定位并不高。在多数医院，麻醉科都只能作为辅助科室，并不是核心的临床科室。麻醉科的规模小，管理岗位少，科室的主任数量就有限，很难熬出头。所以麻醉医生要申请科研项目就不太方便，有的医院甚至没有给麻醉方向提供科研项目代码，想要拿到资金的难度就更高了。
工作时间长还导致另外一个后果，就是没有时间写论文。麻醉医生一直都要承担一线的临床工作，熬到高年资还是要值夜班，参与连台的手术。
但是外科医生也上手术，但是他们拿到高级职称之后，可以独立带组，手术的一些基本操作可以让学生去做，只负责最关键的部分。
麻醉医生就算做到了主任，还是要到手术室里面做麻醉，想要转型做管理很难。
如果就业去向不是三甲医院，麻醉师可能还要给外科科室干杂活。根据柳叶刀的统计，2019年中国11432家医院，只有不到一半设立了单独的麻醉科，其他的医院一般都要把麻醉科交给外科科室去监管。
另外，无论是未来选择做麻醉医生，还是已经做了麻醉医生，都应该充分利用自己在医院工作的便利，多重视心理健康。
2020年，华西医院通过问卷调查麻醉医生的心理健康状况。接受调查的480名麻醉医生，65.4%有不同程度的负面情绪，接近38%有中度或者重度的心理健康不良情况。46.5%有焦虑症症状，将近47%有抑郁症症状。
根据麻醉医生的反馈，他们的主要压力来自高强度的工作以及每周两次以上的加班。已婚男医生还表示很难平衡家庭和工作。
但乐观看一点来看，外国的同好也差不多。美国麻醉医生虽然收入高一些，但是心理健康问题同样严重。2022年的一项调查显示，美国28%的麻醉医生诊断为抑郁，47%有职业倦怠感。
如何解决麻醉师短缺问题
那麻醉医生短缺的问题应该怎么解决？其他国家有什么经验可以借鉴？
不只是中国缺麻醉医生，全世界都缺麻醉医生，只是短缺的标准不一样。越是发达国家，要求的麻醉医生数量就越多。
根据2024年的官方数据，英国每10万人有14名麻醉医生。这个数据虽然是中国的两三倍，但是仍然不够用。因为麻醉师不够的原因，英国每年大约有140万次手术被推迟或者要取消。
英国麻醉医生的工作强度也很高，每周工作超过55个小时，每五天轮班一次，24小时值班。这些医生的月收入只有五六千老元，比美国的同好少了太多。
德国每10万人有37名麻醉医生，超出英国的两倍还多，但是也面临麻醉医生人数减少的问题。2012年到2022年，德国有4500名麻醉医生退休，只有425人来替换。
所有的发达国家，只有美国不太缺麻醉医生，但是美国的经验很难复制。
麻醉医生在美国是高薪，2024年的平均年薪是49.9万美元，在所有的医生里面排名前五。
这里要提到，包括麻醉师在内，美国医生的薪酬普遍高，其中有一个独特的花钱地方，就是买很高的职业保险。出了事故让保险公司去赔钱或者谈判，就算是自己的问题，只要不是主观故意，也不用担心坐牢。保险公司收了钱，养得起专业的法律团队。
在美国发生医疗事故之后，患者的家庭一般要面对两大律师团队，分别是医院的保险律师，医生个人的保险律师。死了人就想赖上，那纯属胡闹。
回到美国的麻醉医师话题，他们能够获得高收入，一方面跟美国的整体医疗开支高有关，另外一方面也有人为造成供需失衡的历史原因。
上世纪90年代，因为美国的医疗费用过高，克林顿政府为了减少开支，计划限制病人看专科医生。美国的麻醉医师协会知道这个情况之后，委托一家调查公司调研全美的麻醉医生需求量情况。这家公司错误的统计了数据，宣称美国每年只需要500到700名麻醉医生。
1994年调查结果公布之后，全美都开始宣传麻醉医生过剩危机，说未来会有5000到7000名的麻醉医生找不到工作。所以当时很多美国医学生不再申请麻醉专业，已经在做麻醉的住院医师也转了专业。1996年，美国医学生进麻醉科的人数少了50%，有的医院直接取消了麻醉医生的培训项目。
1995年美国的麻醉医学生还有1547人，到了2000年就只有392人了。这导致2001年开始，整个美国缺少2500名麻醉医生。21世纪开始，美国重新开始重视培养麻醉医生，但是因为麻醉医生长期短缺，他们的待遇和地位一直在提升。
欧美国家的主流培养方式认为，麻醉医生首先必须是一名合格的临床医生，全科医生，然后才有资格学习麻醉专业技术。所以欧美的医学院是没有麻醉专业的，麻醉医生首先要从医学院毕业，在住院医师时期去申请学习麻醉技术。按照美国的学制，培养麻醉医生一般需要13年。
现在美国为了弥补之前的失误，填满麻醉医生的空缺，已经开始尝试下放麻醉权限，培养护士麻醉师。
护士麻醉师只需要护理的硕士学位和一年的工作经验，现在是在美国农村地区提供麻醉服务。
护士麻醉师平均年收入是12万美元，和公立医院的内外课住院医师的收入差不多，相给专业的麻醉医生来说还是少了80%。
麻醉权限下放，这个经验也引发了一些欧洲国家学习。比如说德国医院开始招聘麻醉技术助理，麻醉职业护士，给麻醉医生减负。
中国现在的麻醉医生培养方式跟美国的护士麻醉师是类似的。中国有64所高校开设了麻醉学专业，不需要先同医学院毕业实习，再去学麻醉。所以我们的大学每年可以提供将近7000名毕业生，比欧美的培养方式要快很多。
中国缺麻醉医生，主要的原因还是待遇和风险不合理，年轻人首先不愿意报考。其次，就算从麻醉专业出来，也要想办法转行。
所以要提高从业积极性，唯一的办法就是加待遇，减责任。
对于一台手术来说，麻醉医生和外科医生承担了同等责任，差别只在技术层次方面，所以待遇不能拉开太大。现在一些一线城市，比如说北京上海，已经对无痛分娩麻醉服务独立收费了，应该可以提升麻醉科的经济价值。
麻醉医生的晋升体系也需要重新规划。麻醉医生的工作内容主要是临床实践，就不应该像内外科的医生一样去考核科研能力和论文发表数量。新的考核标准可以更加符合麻醉医生的工作方式，比如说手术的事故率，创新麻醉方案设计。
最后，中国也应该有美国式的医生职业保险制度，也应该让麻醉师买得起自己的保险。无论出了多大的事情，只要没有主观犯罪，就可以向撞车的司机一样，等着自己的保险公司来定损。有什么话对保险公司的律师去说，人家见多识广，不是按照分配就能拿到钱的。
AI时代已经到了，凡是靠熟练和经验来保证效率的地方，普遍都在AI化。从影像科的经验来看，以后也许可以利用人工智能去辅助监测麻醉深度，评估术后的恢复情况，给麻醉医生减负。
但是最起码的十几年内，大多数人应该还是不放心让AI给自己做麻醉。那就要在当下区解决麻醉医生的从业积极性问题。
感谢各位收看，903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我们周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