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915】共和党运动式执法，民主党选择性执法，在加州对撞
美国移民政策分析
共和党运动式执法及其引发的冲突
大家好，2025年6月20日星期五，欢迎收看915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6月8日，为了应对洛杉矶大规模骚乱，美国总统特朗普出动2000名国民警卫队士兵控制现场秩序。特朗普还表示，如果情况得不到改善，下一步就会出动海军陆战队。而洛杉矶所在的加州，州长是民主党成员纽森。纽森坚决抵制特朗普的决定，认为加州政府自己就可以控制局势。
督工，这场骚乱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变成总统和州长之间的矛盾？
自从特朗普开始搞政治，移民问题就是他的主要口号。第一个任期，特朗普修建了117公里的美墨边境墙，签署了400多项反移民法令，看起来阵仗很大。但是在特朗普任职的五年里，真正驱逐出境的非法移民只有120万人。这个数据向前比不过奥巴马，奥巴马的第一个任期就驱逐了将近290万人。向后他比不过拜登，他的任期内驱逐了150万人。
所以特朗普第二次竞选的时候，选民内部也在质疑，特朗普对于移民问题的真实态度是什么？特朗普承诺，会以最大的限度驱逐非法移民，甚至动用军队。1月20日，特朗普宣布就职，就逮捕了538人。
美国现在负责管理非法移民的机构有两个，一个叫做美国海关及边境保卫局，简称PCP，主要的任务是拦截非法移民入境。另外一个叫做美国移民和海关执法局，简称ICE，负责驱逐逮捕境内的非法移民。
特朗普这次上台之后，兑现承诺的压力由ICE承担，也就是主要在境内抓人。根据统计，自从特朗普当选，ICE的执法次数增加了一倍，拘留人数增长超过25%，数据比PCP多了将近两倍。
虽然ICE火力全开，但还是不能让特朗普满意。4月底，美国国土安全部宣布驱逐了将近14万移民。但是去年同一时间，拜登政府驱逐了将近20万人，这个成绩连拜登都不如，距离兑现承诺那就更远了。在竞选期间，万斯公开表示，如果特朗普上台，第一阶段就要清理100万非法移民。
为了兑现竞选承诺，至少为了不输给拜登，特朗普政府要求ICE加大强度，他们的执法越来越简单粗暴。引起这次大规模抗议的直接原因，就是ICE采取的工地突袭行动。
非法移民在入境美国之后，一般聚集在建筑工地、工厂、娱乐场所、餐厅之类的场所，打黑工赚钱。ICE会对这些场所进行突然袭击，逮捕所有人，再慢慢鉴别非法移民。
在特朗普第一个任期，这就已经是它喜欢用的套路。2018年，田纳西州有一家肉联厂被突袭，100多名工人被逮捕。没过几天，俄亥俄州的一家拖儿所也被突袭，逮捕了110多人。2019年，密西西比州六家鸡肉加工厂也被突袭，一天时间抓了680名工人。
在美国体制下抓人简单，但是后续处理很麻烦。首先，美国人没有统一身份证，只有主动申请驾照和社保卡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如果有的工人生活贫穷，考不起驾照，交不起社保，就容易被当成非法移民。今年3月份，马里兰州就一名美国男性，被错认为非法移民，驱逐到了中美美洲。
此外，美国的移民政策一直比较开放，导致非法移民的社会关系非常复杂。最典型的就是出生公民权，一个非法移民到了美国，就算自己拿不到合法身份，只要孩子在美国出生，就可以算美国公民。很多非法移民在美国待了十多年，已经繁衍出五六个合法家庭，驱逐一个人涉及到多个家庭的复杂关系。
障碍多，麻烦大，但是驱逐非法移民是政治任务，ICE也没有办法，只有粗暴执行，大规模逮捕。根据统计，特朗普再次上台之后，工地突袭的逮捕人数增加了两倍。白宫边境事务主管汤姆霍曼表示，后面还要翻三倍。
在这次爆发骚乱之前，美国国土安全部还在表功，说ICE每天都要逮捕2000人以上。
非法移民到了美国，一般都按照血缘关系或者是老乡关系抱团互助。待久了之后，非法移民又会生下子女，衍生出合法的家庭，两者结合就会形成移民社区。所以这次大逮捕，洛杉矶的移民社区最早发起了强烈抗议，随后又传递到支持移民的政治团体里。
6月初，大量抗议者聚集到洛杉矶市中心，引发了骚乱和暴力事件，直到特朗普下了国民警卫队入场。
加州“避难州”的历史与民主党的政治策略
虽说骚乱的深层原因，还是两党之间的竞争。2020年，民主党之势布莱克莱乌斯麦特，也就是黑人的命也是命，全国引发了抗议，这打击了特朗普的支持率，给拜登送上了助攻。2024年大选，民主党抛弃拜登，最后惨败，需要尽快凝聚人心。所以从2月份开始，特朗普刚刚上任，民主党就在筹划大规模的抗议活动。
民主党选择的议题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反对暴力驱逐非法移民，一个是抨击特朗普独裁专制，口号是No Kings，不要国王。这在美国反英国独立的历史背景下，有特殊的意义，也就是要地方自治。
这次骚乱发生在加州也有必然性。1980年，美国的中部美洲建立的军政府，跟左翼游击队发生内战，大量难民涌入了美国。为了反对美国执法机构的驱逐行为，多个宗教团体发起了抗议活动。1985年，旧金山达成了决议，警察或者公务员不准调查其他人的移民身份。如果移民人员没有暴力犯罪，当地警方也不能配合联邦政府进行逮捕。这个决议也被称作避难之城决议，引发了美国将近600个市县效仿。
之后，加州各个城市形成了类似决议，大量移民开始涌入加州。比如说洛杉矶，当地40%人口来自拉丁美洲，三分之一不在美国出生。旧金山也吸引了大量华人，全市88万人口，超过20%是华裔，连选票都要用中文。哈里斯的中文名贺锦丽，就是2003年竞选旧金山的警察官，为了吸引华人选票取的名字。
2017年特朗普上台之后，签署行政命令，表示任何避难城市不能再获得联邦拨款。美国多個市县因此取消了避难政策。但是加州的主要票仓是移民，选择死硬到底。当时的州长杰里布朗，主政加州将近20年，先后跟吉米卡特、老布什、克林顿竞能够总统，辈分比拜登还要老一点。当年8月份，杰里布朗签署法案，禁止联邦移民机构使用地方政府的警力，把整个加州变成了避难州。
加州的现任州长纽森，也需要一场大规模的抗议，为自己提高声望。一方面他要报旧仇，2020年，纽森刚刚担任州长的第二年，共和党就在加州发起了罢免请愿。共和党声称，纽森支持的庇护法案让加州出现大量流浪者，税率居高不下，居民的生活水平下降。罢免请愿书最后拿到了170万人的签名，差一点就让纽森下台。
另外一方面，纽森要树立自己的政治强硬形象。纽森今年58岁，继承了前州长杰里布朗的全部政治遗产。民主党之内早就有人，呼吁纽森参选总统。2022年，拜登把纽森请到了白宫，最后由纽森公开表态，自己不会跟拜登竞争。现在拜登已经是过去式了，哈里斯惨败，纽森也要为自己考虑。
历史原因，人口现状，政客需要，三种因素集合在一起，推动洛杉矶成为抗议活动的中心。早在今年2月份，大量抗议者就来到了洛杉矶市中心，集体抗议驱逐非法移民，学校也发生了罢课活动。明知道洛杉矶的情况复杂，6月6日，ICE还是顶着压力，进入洛杉矶执行工地突袭。在购物中心之类的公共场合，ICE一口气抓了400多人，完全不考虑现场的大量移民。
所以拉美裔人口当场围堵了执法车辆，对这过程中出现了肢体冲突。当天晚上，将近500名抗议者聚集到了洛杉矶的联邦大厦，冲击拘留所。抗议活动又跟特朗普的生日、美国阅兵式混合，从支持移民变成了反特朗普，最终演变成大规模的暴力冲突，到了6月中旬，反驱逐反特朗普的抗议蔓延到了美国几乎所有的大城市。
总结一下，特朗普竞选的时候吹的牛，要尽快让支持者看到成果。民主党刚刚惨败，需要移民话题为自己挽回人心。两党都需要移民话题，最后在非法移民的大本营爆发冲突，这是一种必然。
美国法典规定，调动国民警卫队的命令，应该由州长发布。上次美国总统不过州长的意见，直接派遣国民警卫队还是1965年。当时的国民警卫队有光荣的使命，保护马丁路德金的游行，为黑人争取投票权。这次军队下场，两面都不想服软，反而爆发了第二次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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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移民政策的深层困境与两党博弈
民主党总统在任的时候也在驱逐非法移民，人数还更多，为什么没有引发广泛关注？
因为特朗普是搞运动式执法，相比实际驱逐的人数，能不能造成影响更重要。民主党则搞选择性执法，避免引发太强的反对情绪。
美国的历史传统跟中国不同，移民问题也超出了法律本身。首先，美国本来就是个移民国家，最早是由西班牙人建立殖民地，后来又陆续有荷兰、瑞典、英格兰、乃至德国的移民。因此，美国人从来不靠种族构建身份认同，而是通过共和精神。后来进一步形成了美国例外论。
按照美国例外论的观点，美国跟其他任何国家都不同，就算是移民，也可以打破欧洲的封建传统，从零开始取得成就。对移民的知识，后来进一步演变成美国梦，得到了美国人集体认同。进入现代之后，情况也没有改变，从1950年到2023年，美国在总人口3.4亿的情况下，增加了将近6500万的移民，相当于20%的人口都是新移民。
对大多数美国人来说，身边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移民，就算是非法移民，只要不影响自己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此外美国经济也非产依赖于移民，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美国本土人口出生率持续下降，到了2023年只有不到千分之10。美国没有跟日本一样，变成一个老龄化国家，全靠全世界输送青壮年人口。
而美国人现在享受的高质量生活，产品依靠发达国家，服务就要依靠非法移民了。根据统计，美国的人均GDP现在是8万美元，人均收入中位数是4.2万美元，如果低端岗位提供同样的工资，就会显著提高美国人的生活成本。
特朗普发动工地突袭针对的肉联厂、拖儿所、建筑工地这些地方，能够抓到大量的非法移民，是因为只有非法移民才愿意干这些工作。这些企业的老板也只能找到非法移民。比如说，美国是肉食大国，人均消费肉量是130公斤，现在提供肉类的养殖场，超过三分之一的工作人员没有合法身份。
至于说非法移民的犯罪问题属于刻板印象，911事件有一定贡献，但是特朗普贡献更大。2015年，特朗普专门组织了一个公益项目，聚拢非法移民的犯罪受害者，陪他竞选。这些受害者有人成了竞选团队的发言人。2016年，共和党总统初选期间，特朗普也喜欢用非法移民犯罪问题攻击竞争对手。当时杰布布什有个墨西哥老婆，特朗普就把非法移民罪犯的照片，跟布什的照片轮流播放，配上字幕说这就是爱，逼得布什退出了竞选。
在参加选举活动的时候，特朗普反复强调，美国人正在被移民强奸、鸡奸和杀害。经过特朗普团队的反复炒作，现在有将近60%的美国人，认为非法移民就是更容易犯罪。但是事实正好相反。2020年是特朗普的任期，因为疫情原因，美国移民人数是最近十年的最低，当年的美国犯罪率创下了新高。根据2010年美国人口普查数据，美国本地出生男性的犯罪率比非法移民高出一倍。
德克萨斯州是典型的红脖子州，一直重视非法移民犯罪问题，开展了专项执法。2020年统计发现，本地人的犯罪率反而高出了45%。
美国出现这种数据合情合理。设身处地来想，如果我败完了马祖，在太平洋漂了几个月，历经千辛万苦再到了美国，我的第一件事肯定是躲起来，不要跟人吵架，不扯进纠纷，避免被遣返。即便是臭名昭著的墨西哥移民，大多数也跟毒品没有什么关系，老老实实地卖鸡肉卷，做护工，在劳动市场口碑不错。
在特朗普之前，历届共和党总统都没有把移民当成主要问题。2016年，特朗普的党内竞争对手还在起草移民改革法案，准备给非法移民提供合法身份，帮助他们成为美国公民。
特朗普喜欢拿非法移民问题说事，不是他有多恨非法移民，只是通过非法移民问题，可以迎合美国的右翼民粹势力。60年代开始，共和党和民主党的基本盘互换了，选择了南方战略。共和党把南方的白人区体当做自己的票仓。为了迎合南方白人的种族歧视思想，又不踩种族主义的红线，共和党使用了大量的暗访词汇，对非白人族群进行攻击。这种做法就被叫做狗哨政治。有一点类似于中文媒体上常见的，懂得都懂。
非法移民问题也是一种狗哨口号，表面上反非法移民，实际上反对所有的非白人族群。特朗普的支持者以及共和党，名义上强调法律和秩序，实际上就是在表达白人至上。所以特朗普选择了运动执法，深入各个城市，在公共场合抓人。这些非法移民在美国待得越久，家庭和人际关系就越复杂，只要抓一个，就能制造出很大的影响力。对于右翼民粹势力来说，反对声音越大，狗哨就越响。
至于说民主党，在和共和党地盘互换之后，支持者已经变成了进步派、少数族裔和东西海岸的资本势力。在少数族裔里面，很多人自己的父母就是非法移民。对于资本势力来说，非法移民是廉价劳动力，驱逐太多会影响公司经营。虽然民主党也要驱逐非法移民，但更多是应付了事。
比如说奥巴马，两个任期一共驱逐了将近500万人，基本上都是单身男性，不会带来太多麻烦。奥巴马一边把单身的男性赶走，一边又给多年的非法移民提供救济，居住满十年的就可以免于驱逐。
拜登的应付成分更明显，他上台之后停止了墨西哥边境墙的建设。墨西哥人觉得这是最后的双开口，大量涌入美墨边境，执法人员就守着边境地区，进来一批再驱逐一批。至于说内陆城市的非法移民，拜登基本上不去碰。这种选择性的执法，既可以拿数据去应付共和党的攻击，也不会触碰自己的基本盘。
无论是共和党的运动式执法，还是民主党的选择性执法，都不能改变美国越来越尖锐的移民问题。2022年，美联社调查显示，将近三分之一的美国人相信，有人在用移民取代本土的美国人，获取选举利益。另外三分之一的人相信，移民增加会导致本土的美国人失去政治和经济影响力。甚至黑人团体也对美国的移民政策不满，他们认为资源应该先给黑人社区，而不是接受新的移民群体。拉美移民也认为，非法移民压低了他们的工资水平。
所以很意外，特朗普为白人准备的狗哨，得到了黑人和拉美裔的支持。最近50年，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拿到了最多的黑人和拉美裔选票的人就是特朗普。特朗普的办法可以解决情绪，但是解决不了美国人的生活需要。现在来看，特朗普自己也觉得步子太大了。
6月12日，特朗普发推特表示，我们伟大的农民说，激进的移民政策正在夺走优秀的工人，这些工作几乎不能被取代，我们必须保护农民，但是要把罪犯赶出美国。6月14日，美国政府就改变了态度，下令暂停工厂突袭行动。至少在农场和人体密集型的工厂不能抓人，经济基础再次决定了政治立场。
2024年，全世界GDP排名前十名的国家，印度和巴西实现了人口自然增长，其他的国家，中国和日本人下降，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加拿大，要靠移民才能勉强实现人口增长。剩下一个国家就是美国，人口自然增长率略大于零，但也是靠上一代移民才保证了出生率。如果彻底卡死移民，或者仅仅是卡死非法移民，美国也会很快成为一个人口下降的国家。
美国社会对于移民的态度因此很纠结。一方面希望能够像过去几百年那样，靠移民带来繁荣。另外一方面又担心移民冲击已经形成的社会共识。所以共和党是搞运动式执法，嘴上说的很，实际上发现影响经济之后，立刻绕开了工厂和农场。而民主党搞的是选择性执法，赶走了不少移民，但是他在法律上向制定一套含糊的标准，让运气好的移民能够拿到合法身份。在移民问题上，两个党谁也做不到科学立法，严格执法。
现在随着中国的人口下降和劳动力的成本的上升，广东南部的流水线，广西南部的甘蔗种植园，已经普遍用上越南的劳动力了，其中相当一部分算是黑工。在甘蔗收割季节，中国有半合法身份的越南临时工就有十几万人。所以观察美国社会现在的矛盾，至少对于局部地区的中国已经有了预警作用。
感谢各位收看，915期节目到此结束，我们周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