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联做小偷是什么体验?【硬核狠人02】
本文主要参考: 安德烈俄文维基 俄文传记《苏联最大珠宝盗窃案》 俄文传记《扒手的宿命》 俄罗斯HTB电视台《调查进行时》节目第二季第一集
离奇的盗窃案
1981年7月28日深夜,莫斯科警察切尔诺夫被一通急促的电话铃惊醒。打完电话后,他说出了一句经典台词。
大家好,我是线人250。哦,不对。
他说的是,苏卡布列。
电话是一通报警电话,通报莫斯科的一个地方发生了盗窃案和抢劫案。但是让切尔诺夫发出国骂的,并不是案件的性质。作为一名莫斯科的老警察,什么杀人放火对切尔诺夫来说跟吃饭喝水差不多。
他所震惊的是,案件发生的地点——阿尔汉格尔斯克庄园。
阿尔汉格尔斯克庄园始建于17世纪,最早是沙俄公爵的私宅,后来成为了沙俄贵族们著名的社交场所。苏联建立后,庄园大部分被征用,建造了博物馆、疗养院和俱乐部,但庄园的核心部分依旧被保留,至今依然是社交场所。只不过,在这里参与社交的人不再是当年的沙俄贵族,而是苏联高官的子弟。
莫斯科的高官子弟经常在此聚会,这种聚会被称为“夜灯”。夜灯的成员们会在庄园里进行接受资本主义的腐蚀。
由于成员们的特殊身份,这种聚会毫无疑问是闲杂人等禁止出入的。所以今天这里出了命案,涉案人员的身份一定相当之高,随便其中一个都能碾死切尔诺夫这种小警察。
但是,既然接到了报警,不去是不可能的。所以切尔诺夫抱着上坟的心态一路开车到了庄园。迎接他的是庄园里的服务员。这个服务员给他讲述了当晚的情况。
案情进展
7月28日晚上,夜灯照常举行。大家酒足饭饱之后,大厅的灯光关闭,大家开始在微弱的烛光之下翩翩起舞。但是,几曲过后,一个客人惊叫了起来。
他丢东西了。他随身携带的19世纪手工制作的金烟盒不见了。
一通喧闹之下,很多人都发现自己丢了东西。但最要命的是,这场舞会中最不该丢东西的人,也丢了东西。
这场舞会中最闪耀的星是一个52岁的大胖女人。俄罗斯女人的特性,相信大家也有一定了解。年轻的时候都是人间角色,老了以后很多都立能扛鼎。这个女人也不例外。她结过三次婚,形象是也比较亲痛仇快。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受欢迎程度。整个舞会,所有人都围着她转,无数的少男竞相讨好她。受欢迎程度堪比火车站的WiFi密码。
切尔诺夫很好奇地问:“为什么这种女人会这么受欢迎呢?”服务员说:“因为这个太太叫做加利娜·列昂尼多夫娜。”
切尔诺夫说:“这有什么特别的吗?”服务员又说了一句话,让切尔诺夫差点心肺机停。
这个胖女人名字叫做加利娜·列昂尼多夫娜。
她的老爹是谁?叫勃列日涅夫。
没错,她的父亲就是我们每期必到的常客——伊里奇·勋宗。
切尔诺夫在清醒过后,赶快问了第二个问题:“勃列日涅夫的女儿丢了什么?究竟是什么东西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让人不要命地敢偷大公主?”
然后,服务员告诉了第二个让他心肺机停的消息。大公主丢的东西是一枚钻石胸针。但这枚胸针并不是她的私人物品,而是她从财政部中借出来的。这枚胸针的原主人是沙皇的皇后亚历克谢耶夫娜,属于无价之宝的国宝。连勋宗的女儿也只能借着来戴戴。
切尔诺夫很认真地问了服务员,能不能当自己没来过,再报一次警。他得到了否定的答案。然后他硬着头皮问了第三个问题:“死的人是谁?别又是哪个高官的孩子吧?”
服务员告诉他那倒不是。死的人并不是聚会的客人。当客人们发现自己丢了东西以后,本来没怀疑有小偷,谁他妈吃拧了敢偷到勋宗头上。客人们于是打开灯在地上找,结果找到后厨的时候,发现后厨窗户开了。窗台上还有血迹,翻出窗外发现了一具尸体。
得知死的人不是高官子弟的时候,切尔诺夫松了一口气。他让服务员带着他去看尸体。当他看到尸体的时候,他第三次心肺机停了。作为一个常年与犯罪分子在物理上打成一片的老警察,死掉的这个人切尔诺夫太熟悉了。这个倒霉蛋叫做尼古拉·列古诺夫,是莫斯科黑道的著名大佬,是辈分很高的老绿贼。看过我们之前讲过的苏联黑帮兴衰史的朋友,一定对绿贼团体不陌生。能从古拉格大酒店挺到勋宗时期还在黑道上混的,个顶个的都是顶级大佬。
这位尼古拉的履历可谓辉煌,人生中有17年都在蹲监狱,在监狱里打出了赫赫威名。在莫斯科黑道上徒子徒孙无数,现在他让人杀了,这在黑道上一定是爆炸性消息。
权贵密会,公主被盗,国宝失窃,大佬被杀,切尔诺夫感慨于自己那不平凡的职业生涯,能让他在一夜之间攒够了四条头条新闻。
但是,既然来都来了,案子还得查。所以切尔诺夫询问服务员,在聚会上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呢?服务员回答说记不清了,建议切尔诺夫直接去询问参加聚会的客人。这话就是故意让切尔诺夫难堪了。以他的身份去审问这些苏联贵族,那是指着屁股晃脑袋——绝不可能。
但是,我打不了洋人,我还能打不了你吗?切尔诺夫迅速在物理上与服务员交流了意见,很快创造了医学奇迹,服务员的记忆迅速恢复了过来,想到了一个可疑人员。有一个很帅的小伙子,是新来的,他貌似是聚会的常客英加·索罗维的男朋友。英加是国家计划委员会某大佬的女儿。这个小伙子跳舞舞技似乎很不好,经常跟人发生磕碰。而且中途带着女朋友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感觉非常可疑。
好,虽然案情非常劲爆,但是好在并不是没有线索。有了抓手以后,切尔诺夫找到了案件的重点,可以进行产品迭代,打出一套组合拳了。
小偷的养成
本来以切尔诺夫的身份,想要传唤英加这种高官子弟是不可能的。但是谁让这个案子涉及到勋宗的女儿呢?所以内务部特批,允许切尔诺夫传唤英加。但是英加被传唤到警察局以后,态度非常消极,总的来说就是:
不知道。
不清楚。
没法确定。
那你让我说什么?
英加咬死了没偷任何东西,跟那个小伙也无熟,更不知道他的去向,总之就是一问三不知。
这要是平时,面对这种胡搅蛮缠的滚刀肉,切尔诺夫早就用苏维埃的铁拳让他开口了。但是面对英加这种金枝玉叶,平时塞个牙都算重伤,简直在老虎头上打全麻。对这种人上手段显然是不现实的,甚至连态度不好都不行。在审问其他犯人时,切尔诺夫总会警告犯人:“想想你的家人。”在审问英加时,切尔诺夫不断地提醒自己:“想象我的家人。”
不过,作为一个老警察,切尔诺夫也不是没见过死不开口的犯人。你英加一个人不开口我收拾不了你,总不能你身边所有的人都不开口吧?很快,切尔诺夫对英加的社交圈进行了一一式调查,终于从某个英加的塑料姐妹花口中得到了一个名字——安德烈·库尔加耶夫。
好,既然有名字,就什么都好办了。
经过切尔诺夫等苏联警察的大量工作,一段神奇的履历展现在了他的面前。1962年,安德烈出生于乌克兰的一个马戏团家庭。他的父亲是一名优秀的杂技演员,可惜一次意外让他的父亲变成了瘫痪。失去了管教的安德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名街溜子。但他很意外地被另一个更高级的街溜子发现了。这个高级街溜子叫连亚斯·梅克。
如果说在街上发掘别人当明星的人叫星探的话,那连亚就是一名贼探。他是乌克兰的一名老练的扒手,与其他扒手不同的是,连亚本着干一行爱一行的职业精神,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很长远的规划,不仅毫无金盆洗手的打算,反而想把扒手事业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连亚认为,做任何行业,做单线的肯定干不过做平台的。因此,他很有雄心地开了一家小偷界的培训中心。他在乌克兰当地开班办学,教人各种盗窃技能,而且教育理念先进,教学环境正规。他编制了标准教材,帮助学生提升理论积累。同时,在办学基地里摆放了大量道具,让学生们积累实践经验,锤炼盗窃技能。如果说其他小偷只有落后的师徒相传体系的话,连亚的教学机构则堪称小偷界的新东方,太有格局了这个人。
他在街上发现了安德烈的特殊能力——超强的灵活性。这源于他父亲的马戏团演员的天赋。所以连亚慧眼识贼,他找到了安德烈,说:“你小子天生就是当小偷的好材料啊!”
安德烈就这样成为了小偷界的一名学徒。他见识到了连亚的教学手段后,不得不感叹一声:盗贼强者,恐怖如斯。
首先是偷不同的人体模特。连亚给大量的塑料模特穿上不同的衣服,让学生们掏兜。只有当衣服完全不抖动的情况下,拿出钱包才算合格,可以进入第二阶段的学习。
第二阶段的学习是真人试炼。不过,此时的学生们不能上街,而是师哥师姐、师兄师弟们互相偷,看谁能能在对方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偷走钱包。然后才能进入第三阶段的学习。
第三阶段的学习则贴近实战,无预案、无导演,由学生们自由发挥。学生们需要在复杂的环境里穿梭,练习各种身法走位,做到偷完以后不回头、不停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只有做到这点才能算出师。
纵观整个教学过程,连亚真正做到了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不愧是盗贼教学中的一代宗师。苏联政府不给他颁布一个人民教育家勋章都不可以。
而在锤炼技能的过程中,安德烈迅速表现出了过人的天赋,他的偷技很快炉火纯青,不仅能从别人的兜里把钱包拿出来,还能拿完钱放回去,真正做到了无害化处理。钱包偷得好,人生没烦恼。
由于安德烈过人的天赋,师父连亚迅速感到了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危机。他为了证明自己,决定来一次实地教学,给学生露一手,也是试着自己宝刀未老。也许是教育工作干得太多,业务生疏了,连亚在展示技能中贼失前蹄,被警察给抓了。
看到师父这种江湖老贼尚且难逃法网,安德烈想起了俄国著名文学家诺夫斯妥耶夫斯基的一句话:“留得青山在,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他觉得乌克兰这个地方不能待了,夜里就跑到了莫斯科。
按说到了莫斯科以后,安德烈其实可以干点别的,凭借如此手艺,干啥都吃饭啊。但是当年的莫斯科,工作并不好找,人家老莫斯科正宗旗的人看不上他,臭外地的来我们莫斯科要饭来了。所以,他继续小偷小摸,直到某一天他在公园里偶遇了英加。
致命的邂逅与结局
由于安德烈长得很帅,有颜人总是能终成眷属。虽然两人身份差异巨大,但英加还是一眼就看上了安德烈。面对着美女,安德烈自然不敢说自己是个小偷,于是他撒了个谎,说自己是个手艺人,为了躲避仇家才在莫斯科躲藏。作为一个单纯少女,英加自然而然地问了安德烈一个问题:“那么,你有用什么手艺呢?”
手艺倒是也的确有。他只能被迫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艺。他在客厅里把一个客人钱包里的300卢布掏了出来,又在客人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放了回去。对于这样一次技能展示,英加没觉察出任何问题。
两人迅速坠入爱河。从此,英加经常带着安德烈出入社交场所,结交各种权贵,直到7月28日那场致命的夜灯活动。
在查清了安德烈的一切信息后,摆在切尔诺夫面前的问题只剩下一个——如何抓到他。那场夜灯活动之后,安德烈就消失了。英加又死不开口,说大个苏联,藏个人不难。如果安德烈真心想躲,警察真不好找到他。最重要的是,由于他杀了黑道大佬尼古拉,整个莫斯科的黑道都在找他。如果这群人先于警察找到他的话,那就是给法医出难题了,说句实话。
正当切尔诺夫一筹莫展的时候,被拘押的英加突然宣布:“我怀孕了,要回家养胎。”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如此的理由加上如此的身份,切尔诺夫自然不敢阻拦。但是作为一个久经战争的老警察,切尔诺夫在英加的房子旁边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不相信安德烈会不上钩。
果然,几天以后,一个很可疑的女人去了英加的家里。警察想要拦住这个人,这个人再过哨卡时,突然掏出匕首枪,投降警察,被当场逮捕。警察把这个女人头巾一带,假发一拽,果然,他就是安德烈。
对于安德烈,切尔诺夫就没有任何顾忌了。不过这个小年轻还没有等到警察给他上手段,自己就下了全料了。他向切尔诺夫原原本本地讲述了自己那天的犯罪经过。
安德烈在认识英加以后,经常出入各种权贵聚会,他本来也没想偷东西,自己想死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但是,7月28号的聚会与以往不同。那天的聚会里,英加玩得很嗨,并没有跟安德烈介绍在场的嘉宾。但安德烈很不爽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中年肥婆身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反而没有吸引多少目光。他看看自己的女朋友,美若天仙,再看看那个女人,出具人形。心里觉得非常不公平,所以他想搞个恶作剧,偷几样客人们身上的东西,放在这个女人身上,给她个难堪。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大公主,否则哪怕他的胆子有太阳系那么大,他也不敢在勋宗头上动土。
但是,当他在舞会上偷东西的时候,他发现一个长相凶狠的男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眼神中似乎有一种不合性别的色眯眯。当他正想问个究竟的时候,男人突然打了一个只有黑道上才懂的手势——跟我来。
这个打手势的男人就是黑道大佬尼古拉。他之所以叫安德烈过去,是因为这个庄园不仅是权贵聚会的场所,还有他的一个地下赌场,他在这里坐镇看场子。看到有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偷东西,尼古拉大为震怒。所以,他想把这个愣头青叫过来,用绿贼前辈的身份好好教育教育他,要守规矩,不要在前辈头上动土。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安德烈不是江湖派的,他是学院派的。他完全没有受过古拉格的教育,对绿贼前辈毫无尊敬。在尼古拉教育他两句以后,小年轻血气上涌,掏出刀来照着尼古拉的胸口就扎了一下。尼古拉来不及感慨年轻人不守规矩,转身就跑。
说来他其实有机会活下来。如果这时候他边跑边求救的话,其实安德烈不敢杀他。可是绿贼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所信奉的最重要的哲学就是“挨打立正,死都不会向白道求助”。尼古拉觉得区区之命伤而已,不足以让自己打破绿贼的规矩。他就这么沉默地跑命,在翻越栏杆时被安德烈追上,一代大佬就此殒命。
安德烈就此一晚上达成了两项成就:捉弄勋宗女儿,捅死绿贼大哥。这是对着公牛喝牛奶,不求结果硬要作啊。
未解之谜
切尔诺夫对安德烈的供词基本是认可的,但是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他没有提到——那个价值连城的胸针呢?
提起胸针,本来非常配合的安德烈突然顽固了起来,坚决否认偷过胸针。他说自己只偷了别人的东西,根本没偷过勋宗女儿的胸针。切尔诺夫认为,这小子连杀人都敢认,竟然不敢认偷过胸针。他觉得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的确没偷,另一种是如果他交代了胸针的下落,会导致比死更可怕的后果。
切尔诺夫倾向于是第二种。因为当天所有人都经过了严格的搜身才能离场,除了安德烈和英加,没人能把胸针带出去。不过,他不担心查不到真相,反正人在自己的手里,慢慢地磨,总能等到说实话的那一天。
事实上,切尔诺夫几乎成功了。经过数日的审讯,安德烈开始痛哭流涕,胡言乱语,说自己罪有应得,自己的傲慢和愚蠢害了自己和英加等等。这是心理防线崩溃的表现,下一步就是说出真相了。
那么,为什么说切尔诺夫几乎成功了呢?因为就在成功近在眼前的时候,1981年8月28日凌晨,安德烈在监狱里被人勒死了。这个只有19岁的年轻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监狱里。
面对着安德烈的尸体,切尔诺夫心情复杂。他庆幸于自己不用担责任了。这一场惊天的官司随着安德烈的死,一切都画上了句号。没有人会为此负责。
惋惜的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生命,不明不白地消失了。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永远不为人知的真相。
结案报告上,警方只给了三个结论:安德烈是偷胸针的贼,他死于自杀,胸针下落无法追查。
这份结案报告虽然终结了很多人的工作和担忧,但引起了整个苏联的八卦热潮。大公主丢失国宝的事本来就已经够吸引眼球的了,再加上神偷、悍匪、阴谋、凶杀、权贵丑闻,还有爱情色彩等等,写成剧本都说浪费。当然,勋宗活着的时候,还没有哪个编剧敢作死到这个程度。
但勋宗堵不住苏联人民的悠悠众口。在路边社的报道里,安德烈是被权贵利用了,有人逼他去偷东西,最终把他灭口。更有甚者,有些人猜测,根本就是大公主自己想吞下这枚胸针,而凭空栽赃给安德烈的。毕竟这位公主的风评实在不好,她干出这种事似乎也完全合理。
无论如何,这起触动苏联最高层的盗窃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一切真相都湮没在了浩瀚的历史中。这枚国宝胸针从此下落不明。而那个敢偷大公主的乌克兰青年,以这样一种不光彩的方式从此永载史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