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889】七年搞两场 右翼总统爱“谋反”
回顾2017年朴槿惠戒严计划，寻找2024年尹锡悦戒严的共同点。
大家好，2025年4月20日，星期日，欢迎收看889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七年两场戒严 朴槿惠更“专业”？
4月4日，韩国宪法法院全票通过弹劾案，罢免总统尹锡悦。弹劾的主要理由是尹锡悦非法发动戒严，试图以武力终结韩国的宪政体制。这场判决也让尹锡悦成为朴槿惠之后又一位被中途弹劾的韩国总统。督工，尹锡悦2017年被弹劾也曾经涉及戒严传闻，你认为这两次军事政变哪一次更靠谱？
2024年的直播政变，三个小时就宣告结束，像是闹剧。相比之下，2017年的政变密谋虽然没有落实，但还是更专业一些。
当时因为闺蜜干政事件和三星贿赂案一系列丑闻，朴槿惠陷入了政治危机，全国各地抗议不断，首都爆发了多次烛光集会示威，要求弹劾朴槿惠。军队内部的机务司令部因此展开了密谋，策划以戒严为手段，驱散抗议活动，同时控制国会，保住朴槿惠的总统地位。
机务司令部是韩国军队的内部特务组织，主要的职责是防谍和保密检查，同时负责对军队指挥部和军官进行检查监督，掌握了大量的秘密资源和独立预算，类似于国民党统治时期的军统。当时的机务司令赵显千也是整个戒严计划的制定者。
赵显千是朴槿惠的亲信，和朴槿惠的闺蜜崔顺实交往密切。另外一方面，他也是韩国陆军秘密军官组织“认识会”的骨干。
看过电影《汉城之春》的观众，应该听说过“一心会”这个军官组织。前军阀总统全斗焕就是靠“一心会”来发动政变的。在民主化之后，韩国政府为了防范军队再次兵变夺权，开始贯彻文官治军原则，强力打击各种军队的秘密组织和串联活动，“一心会”等组织表面上都已经宣告解散了。
事实上，这20多年来，韩军内部的军官组织仍然在秘密运行。2014年《韩国日报》报道，韩军现在有一个内部组织，名字是“互相认识吗”，简称“认识会”。从陆军士官学校的34期到44期，每期十人，共吸引了120人加入。组织成员会互相提携，推荐肥缺和要职，所以“认识会”也被称为“精品会”。
赵显千是朴槿惠的亲信，也是“认识会”的成员，还担任了机务司令，所以会考虑用政变来支持朴槿惠。
2017年，朴槿惠的总统位置风雨飘摇，赵显千担心自己的位置也危险，开始在军队内部秘密串联，准备以朴槿惠的名义实施戒严。不过，由于军内高层的将领犹豫不决，加上2017年朴槿惠被成功弹劾，这场兵变只停留在纸面上。
2018年，刚刚上台的韩国总统文在寅以最高军事统帅的名义，命令陆军各个机关交出所有关于戒严的文件，严肃追责。调查机构找到了一份由机务司令部制作的60多页计划。
计划显示，赵显千准备先在国防部发起紧急绿色会议，讨论是否满足宣布戒严的要求，然后让国务总理向国务会议提交呈议，由总统来宣布戒严状态。
在戒严状态开始之后，戒严司令官将担任韩国的陆军总司令，指挥韩军的数支部队，总计是200辆坦克、550辆装甲车、6000多人要进入汉城，控制国会和其他各个要点。重点是要逮捕反对派的议员，让国会无法解除戒严，然后武力驱散所有的示威者。
然后，韩军会派出一批中校上校级别的军官作为戒严协助官，总计48人，控制24个主要的政府部门，同时召集58名政府联络官，以监督政府运作的名义，实际上接管中央政府。
在控制首都的同时，戒严总司令将向全国各个地区派遣接管部队。在大规模示威的地区，驻军的指挥官会被任命为卫戍司令，同步执行戒严。
在制定军事计划的同时，当时的戒严策划者也充分考虑了行政和法律问题。
因为韩国实行了军政军令分离的制度，负责军政的陆军总司令在下达军令的时候，需要通过参联会主席，所以政变计划特别规定，一定要在戒严之前取得参联会的批准，或者得到参联会主席的任命。
同时，韩国在法律上也有制衡总统令的做法。《宪法》第77条第五款规定，国会在籍议员半数以上同意解除戒严时，总统必须遵照解除。考虑到国会由可能否决戒严令，策划者计划利用总统的否决权，造成双重否决的宪法困境，为戒严争取至少两个月的空白时间，造成既成事实。
这份计划还直接列出了戒严之后的组织架构，以及执行戒严任务的军队编制。
仅从计划本身来看，2017年机务司令部的戒严计划相当专业，一看就是由资深的军事人员设计的，而且策划人赵显千中将还可以借助“认识会”提前串联，保证有人愿意执行命令。
在文件曝光之前，赵显千直接出逃美国，逃避了一切法律追查，隐瞒了大量信息。直到2023年，尹锡悦执政之后，赵显千觉得政治风向变回去了，才乘飞机返回韩国，投案自首。
同样是右翼的尹锡悦政府对朴槿惠的下场表示同情，并不打算清算赵显千。最后指控他的罪名不是策划叛乱或者暴动，而是滥用职权。理由是，他只是准备了一份应对事变的计划，并没有给国家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损失。现在尹锡悦被弹劾了，估计赵显千的下场没有他自己想的那么好。
到了2024年，尹锡悦自己真的实施了戒严令，据说也是得到了上一场未遂政变的启发，但是水平差太多了。
尹锡悦没有军内的新腹部下，也就没有执行戒严的核心军官团体。他在军队的亲信、国防部长金龙显本来已经退役，直到2024年9月才被紧急任命为国防部长。这时候距离发动政变也就不到三个月，根本来不及上下沟通，更别提制定一个严密计划。
而且尹锡悦执政集团过于松散，保密能力一塌糊涂。早在2024年初，韩国政坛就到处有留言，说他想要搞戒严。2024年10月，也就是戒严之前两个月，刚刚上任的国防部长金龙显还要公开驳斥戒严谣言，表示一切都是反对党的污蔑。
在戒严开始阶段，尹锡悦在自己召集的内阁会议中被全面反对，大多数内阁部长都公开表示，戒严理由不成立，是冒险行为。
而金龙显在陆军内部同样没有做好准备。为了避免情报泄露，他事先没有跟军官团体进行沟通，因此不仅是正面士兵不知道调动的原因，就连基层军官们也表示意外。
对于这些一线指挥的军官来说，尹锡悦集团既没有长期共事的上下级恩义，又师出无名，军官根本就不愿意为了尹锡悦去背负叛国的风险。所以，被派去占领国会的第一特种作战旅故意拖延，军官下令不在实弹，象征性地砸了几块玻璃，刻意避免和示威群众或者是国会议员发生冲突，摆明了就是在等撤退的命令。尹锡悦多次给军官打电话，要求军队破门冲进国会，把国会议员从会场拽出来，军队没有任何执行的意思。其他的戒严部队接到命令之后，有的象征性执行，有的根本就没出门。所以2024版的戒严变成了闹剧，三个小时就宣告失败了。
不过再怎么胡闹，2024年的政变还是真的派出了军队，包围了国会。2017年的政变只是停留在纸上，真是要落实的话，还说不定有什么差错。而且2017年负责制定计划的军官组织，虽然制定计划的时候很专业，但是在判断政治局势不利之后，果断放弃了戒严。这说明在民主化几十年之后，军事政变在韩国已经没有什么可行性了。新一代士兵都是民主化之后出生的，完全没有无条件服从权威的本能。指望这些几年后就要回到平民身份的士兵去对平民开枪，执行戒严的命令，完全是右翼总统的幻想。
无论是哪一派的军官和士兵都知道军事政变没有可行性，那为什么连续两任右翼总统都想要发动政变？
右翼总统为何总想“谋反”？
首先是因为地域矛盾和政治矛盾叠加。韩国和中国一样，也经历过快速的工业化阶段，文化转型跟不上物质进步，很多农业时代的矛盾和陋习一直持续到21世纪。
韩国古代有长期的地域矛盾和地域歧视，其中最突出的代表就是湖南和岭南矛盾。湖南地区是西南的全罗道，岭南地区是庆尚道。军政府时期，因为庆尚道出生的人长期垄断了政府高位，压制全罗道的发展，矛盾反而比古代更激化。其他的地区还能容忍军阀独裁，全罗道地区已经想造反了。著名的光州事件就发生在全罗道。
地域矛盾持续到民主时代，湖南和岭南的选民几乎不可能支持同一个总统候选人。所以韩国的左右翼力量总能找到自己的支持者，不会被对方彻底压制。现在尹锡悦已经被证实策划了政变，被弹劾下台，即将进监狱，还是能够找到坚定的支持者上街抗议尹锡悦被迫害。所以，尹锡悦和朴槿惠确认，总是有一批人可以超越民主程序，对特定的候选人保持忠诚，这是他们敢于策划戒严的第一个理由。
除了地域矛盾，韩国建国80年以来，还有很多阶层方面的历史负资产。比如说，亲日派的势力没有被彻底清算，日本殖民时代的官员和富豪在独立之后还是权贵。中国人熟悉的军阀总统朴正熙就是日本军官出身。
在军政府时期，几代的军阀总统提拔亲信，扶植财阀，又形成了盘根错节新的权力网络。在民主化之后，韩国也做了一些清算，但是力度远远不够，既得利益团体依然存在。
睡前消息572期提到过全斗焕的孙子全宇元，他公开爆料，说全斗焕家族的人在被韩国政府清算的时候，都说账面上已经没钱了。实际上，家族的钱、保镖、保姆这些亲信代持了大量的现金和企业股份资产，能够长期维持富贵生活。
另一个军阀总统卢泰愚死之后，女儿卢素英为了打赢离婚官司，拿出了卢泰愚担任总统时期的秘密资金账户支票，证明卢泰愚曾经转出340多亿韩元秘密资金交给SK财阀用于金融投资。
这还只是家庭矛盾偶然暴露出来的问题。有理由相信，无论是亲日派的富豪，还是军阀时期的权贵，都保留了更多的黑资产和地下交易，用来支撑右翼的政治团体。
只是这些曾经的权贵也有一定的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财富见不得光，也知道民众非常反感他们的黑历史，所以大多数情况之下，他们更愿意藏在幕后，扶植自己的代理人去当总统。最好是没有政治根基，同时又具有号召力的明星素人，方便他们推出有利于自己的政策。
但是韩国宪法授予的总统权力实在太大，大到总理没有任何存在感，只能给总统当秘书。所以没有根基的右翼总统除了满足这些地下支持者之外，并不知道如何行使自己的权力，只能凭借私人关系组建行政团队，研究重大决策。
比如说，朴槿惠依靠自己的闺蜜管理国家，尹锡悦喜欢提拔自己的高中校友。这次主导戒严的韩国军方人物，比如说国防部长金龙显、行政安全部长李祥敏、警卫团长黄湜詠，都是尹锡悦突击提拔的中原高中同学圈。
小圈子治国有两个问题，首先是世界观和知识结构高度一致，做决定的时候听不到反对意见，容易走极端。其次是团队完全依赖于总统一个人的地位，其他人轻易不敢反对总统的意见。所以总统冒出一个不靠谱的想法，不仅没有人纠正，反而还会因为别人的符合，不断加强自己的信心。所以连续两任的右翼总统看不到民主化之后的政治大事，坚持要发动戒严，是有一定必然性的。
和右翼相比，虽然韩国的左翼势力同样牵扯到了很多腐败事件，但是历史包袱小，不会一露头就挨骂。有资历有班底的左翼政治人物不需要找什么代理人，自己就能出来竞选。21世纪的两位左翼总统卢武铉和文在寅都有长期的基层履历，民望相当不错。所以尽管他们的执政也有很多问题，但至少没有闹出总统造反的笑话。
韩国总统能否打破“不得善终”魔咒？
韩国马上又要进行大选了，新来的总统无论是左右翼，能不能摆脱韩国总统不得善终的规律？
最近的两三任总统，还是要面对韩国的历史遗留问题，可能下场不会比前任更好。
但是历史终究是螺旋上升的，不会总停留在同一个层次上转圈。韩国建国80年，总体来说还是逐步走向了富裕和文明，它的文化和法律制度也逐渐适应了现代公民社会。
朴槿惠集团设计的密谋不敢实施，尹锡悦集团的政变沦为闹剧，原因可以归结为他们自己的小集团不靠谱。但是政变还没有造成任何损耗就结束了，首先还是因为韩国的普通人勇敢的抵制，以及基层军人已经完全接受了民主时代的社会共识。
1911年的中国，刚刚结束2000年的绝对皇权制度，到了1916年就无法容忍袁世凯复辟了。现在的韩国社会显然比当年的中华民国更进步一些。
韩国大选是直选制，和选区关系不大。随着经济发展，也因为人口迁移和生育率下降，韩国人口不断向首都圈聚集，湖南和岭南的地域矛盾已经越来越弱了。同时，经过朴槿惠和尹锡悦的两场闹剧，右翼势力也得到了教训，不会再持续跳同一个坑。未来的韩国总统无论如何要比现在的总统理智一些。我相信韩国人慢慢会选出不那么离谱的总统，也不至于送每一任总统都去蹲监狱。
感谢各位收看，889期节目到此结束，我们周二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