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875】高中要双休，大学少分层

大家好，2025年3月14日星期五，欢迎收看875期睡前消息。今天是314圆周率日，也是我家乡的承德节，因为0314是承德的城途区号。感谢各位听我讲没用的冷知识，请静静介绍点正经话题。

最近各省的普通高中都传出要推行双休制度的消息，至少高一和高二都在普遍落实。督工，你家里也有高中生，怎么看待这个消息？

苏州 市区的高中去年已经普遍推行双休了，周五晚自习之后回家，周日下午去上晚自习。我儿子读高二，所以我能直接体验到学校节奏的变化，也能直接接触到和双休相关的一些恐怖消息。他回家跟我说，学校的窗户都设成只能向下开一条缝的状态，但是如果真有人想跳楼，这能拦住什么呢？还好，我对自己的孩子的心理状态比较了解，否则恐怖气氛就从学校进入我家了。

双休之后，我感受到的变化是培训市场越来越热闹了，而且不全是家长的压力，我儿子自己也要求去补课，既有公开的培训机构课，也有私家的小培训班。他经常能在补课的地方遇到自己的同学，我也遇到了当培训老师的睡前消息观众。因为要在多个地点上培训课，我周末的任务就是开车来回接送，时间比较紧的时候要带上一份晚饭，从一个地点到另一个地点的路上让孩子吃，再回来就是晚上10点了。

我这个经历应该能够解释一部分家长反对双休的理由，也能够解释另外一部分家长支持双休的理由。反正双休并不能简单地看作减负。

另外，工作室的同事家里也有人在湖南的重点中学当教师，提供了一线信息。在这一轮改双休政策之前，高一和高二是半个月一休，一次两天，高三每个月休一天半，周日还得回学校上晚自习。政策出台之后，作为重点学校，湖南还是必须执行政策的，但实际上还是要打擦边球。高一和高二的学生名义上休两天，但是学校周六早上还要上半天课，周日晚上也要上晚自习，所以一周只休了一整天假，外加一个下午。高三学生可以完全放掉双休，这和苏州是一样的，高三学生例外。

凭借在中国生活几十年的经验，我可以确信，这一轮双休政策刚推出，就已经被擦边球打成筛子了，几年之后必然全面放松，直到引发另外一批极端事件，再发一个类似的政策，应付几个最坚决的举报，然后进入下一轮循环。2009年的时候，教育部已经要求全国过双休了，到了2015年，几乎所有的高中都默认周六最多休一天，这是一个循环。

而且这一轮推广双休，密度明显不如之前几次。按常理说，十几个省的新学期同时推广双休，这必然是教育部有新文件传达下来。从非正式的新闻可以看到，去年10月份，教育部联合了国家发改委、卫健委等九部门联合印发了一份文件，关于全面推行普通高中双休日制度的实施意见。但是，教育部网站找不到这份文件的任何信息，就算把关键词压缩到双休，按照标题或者按全文搜索，在教育部网站也找不到类似的信息。

没有文件，效果就是举报者没有强硬的凭据，在对抗中属于弱势，所以我预计名义上的双休制度能够坚持两年就算不错了。但就算是这个双休制度打了无数的擦边球，我儿子还是很开心。为什么呢？因为过去单休是周六晚上回家，周日下午就要过去，实际上只有一个白天不到的假期，外加一个上晚自习的晚上。而双休是两个白天两个晚上，其中一个没有晚自习。扣除补课时间，可以自己支配的机动时间还是明显在增加，毕竟单休的时候可能也要补课。

明显增加的空闲时间，反过来给一批父母，包括我在内，制造了另一重焦虑，就是学生有多出来的时间做什么。

我倒是不希望孩子把时间拿去报更多的培训班，而是希望他能够做点十几岁的年轻人该做的事情，比如说运动、社交、旅行。现在的问题是，周末他偶尔做点运动，但也就是散步骑车这些单人活动，社交几乎完全在网上进行。大多数空闲时间，他身边都要放着电脑和手机。我当然理解现在人的社交主要依靠互联网，但是在十几岁的年纪，从运动到娱乐，都不接触真实的人，还是让我有点担心。

我也问过孩子，为什么不和同龄人线下社交？他回答，首先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补课计划，想约到一起很难。寒暑假还有左右十几天的空闲，组个群多约几次，总有可能，周末不到两天时间凑不出线下的聚会。第二个原因是距离远，熟悉的同学分布在整个城市，至少是整个区，交通时间长，几个人要碰面，距离上最适合的中心点未必有合适的聚会场地和运动场地，所以也就算了。

其实这两个理由都不难解决，比如说把培训班都安排在同一天，学生的空闲时间就重合了。至于说场地问题，大多数学校只要放假，体育和其他活动设施白天都是关闭的，只要强制学校对非本校学生也开放，再做一个线上预定系统，现在城市本来不缺未成年人的活动空间。这里唯一的问题是如何保证政府和教育部门有动力推行类似的政策。

873期节目讨论县中塌陷问题，当时我就说，学校和地方教育部门并不关心学生的健康，甚至也不关心学生的成绩，他们只关心自己管理的单位能不能就地创造量化的绩效，所以才会直接的限制学生的人身自由，换一个反掐尖的说法。要解决这个问题，睡前消息刚刚开播的时候，2019年第23期节目，我就说应该让军队来接管学生的体育锻炼工作。

国家成立一个垂直管理的机构，把体育老师从现行的教育体系独立出来，像每年新生军训那样，强行保证每个学校的体育锻炼时间。校长管不着体育老师，体育设施的拨款也不走学校的预算，每天或者至少每周保证足够的体育锻炼时间。

如果某个学校证明自己学生的体质普遍达标，可以把体育课的管理权收回去，但如果不达标，就要重新交出来。这个垂直管理的机构，可以是体委，也可以是当地驻军，总之不能给教育局，不能接受当地家长的直接评价。至于预算，直接从医保基金里面拨款就行，保证30年后能把钱省回来。

这个接管学生空余时间的独立机构是不是军队，肯定还可以讨论。我也认为军事体育项目并不一定能够激发大多数学生的兴趣。但无论如何，必须有一个绩效独立考核的机构来主持活动，才能避免时间被用来刷题。如果这个机构时不时还要和教育局吵一架，互相举报，互相监视，那就更好了。

本来团委算是一个类似的平行部门，可以和教育局竞争时间，但历史上看，城市团委也确实负责过周日的义务劳动和青少年的文化活动。但是现在的团委高度依附于行政系统，而且自从前几年收紧团员资格，团员占中学生的比例已经很低了，普通学生根本感受不到团组织的存在，所以还是要另外建一个平行单位，负责筹划集体活动。

新单位的人不用很多，只要能负责落实场地，保证安全就行。具体指导活动的教师和安全员，可以直接外包给培训机构，让新东方和学而思也去雇佣体育老师，雇佣户外活动的领队。这样做的好处是，培训机构拿着政府订单也能赚钱，就没有动机在这一天悄悄迎合部分家长的需求去开文化课，他们也怕政府发现，丢了更稳定的大单子。

有了外包机构的支持，这个新单位的绩效考核就可以更多样化一点，比如说大众体育的平均成绩，比如说桌游比赛的排名，比如说整个地区的感冒发病率和近视率，都可以加权算进来，甚至还可以统计中学生谈恋爱的数量和未来的结婚率、生育率，反正只要让中学生周末和同龄人在一起，干什么都要比刷题强。

就算这些学生聚到一起，还是喜欢玩电子游戏，那也比一个人缩在家里玩要好。人是一种群居动物，现场可以交流情绪，可以策划方案，可以围观叫好。疫情三年，谁都知道了，网课效果远不如现场上课，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让年轻人习惯和同龄人一起娱乐。这在学生时代可以释放压力，降低自杀率，就算成年之后也能促进跨阶层的交流，继续缓和社会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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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只要让高中学生得到集体娱乐的机会，心理和自杀问题会好转吗？

肯定能缓和，但是不能抱太大的希望。从概率来说，年轻人不想活，一般有三方面的因素。首先是有没有长期压力制造焦虑，其次能不能定期释放一部分短期的压力，最后是家庭和朋友能不能分担压力，缓解焦虑。

如果坚持双休，给年轻人提供足够多的集体娱乐空间，最多是解决短期释放压力的问题，也并不能缓解长期压力，更不能改变家庭和熟人圈的气氛。平时学生在学校压力大到自杀，那可以追究学校的责任，疫情期间我周围学生自杀的消息并没有下降，反而上升了，但是没有人去追究父母和家人的责任，这不是新设一个机构就能解决的。

至于说长期压力，我认为又可以分成两方面的问题。

首先，在中小学知识总量受限的前提下，大多数人只能靠磨练解题技巧拿高分，这导致大多数中等学生并没有充分认识到差距，总是期待能够用重复性的练习抹平差距。有一个互联网老段子，相信大家都听过，有的人考100分是因为总分100，而你考99分是因为你只能考99分。

这就是现在高中的现实。优秀的学生要不断的做无效的训练，保持自己的熟练度，而中等的学生不能充分认识差距，总希望能够通过累积学习时间赶上前面，结果就是人人都有超额的压力，所以我一直在建议把大学预科的内容都要放在中学，比如说高等数学、普通物理、工程力学、经济学、模电、数电、计算机，都可以列为高考科目，让考纲的内容放大到现在的5倍、10倍。优秀的学生可以全面发展，考个3000分，同时大多数人只能看懂几百分的题，反而各自都轻松。

为了保证知识总量扩大，还有一个辅助方案，就是压缩小学的学制。过去小学要设六年有一个基本前提，就是大多数孩子当时对现代社会没有感性认识，他们在上小学之前也不会接触基本的识字和算数能力。在当时的平均营养水平之下，甚至青春期都要比现在晚两年，所以当时的小学才需要五到六年。

现在这些背景条件都变了，而且学生也不再需要反复练习书法和珠算这些过时的技巧。让小学压缩到四年时间，最大的影响是减少了应试教育的无效创新，省下两年时间给中学，让普通学生有足够的时间去理解现在的课程，让优秀的学生有足够的时间上选修课，这都是缓解压力的方式。

第二种缓解长期压力的方式是减少大学的分层。这并不是说要抹平大学之间的差距，而是说差距不能总是跳跃性的变化。排名第100的大学，不要和排名第101的大学凭空产生质变。

从我读大学的上世纪末到21世纪第2个十年，中国高等教育格局最大的变化就是形成了金字塔式的层级，而且层级越来越固化。比如说最顶层的top2、清北、C9、强985、普通985、准985、强211、普通211、后排211，再到省内重点一本、二本、三本、专升本，要给中国大学做一个全面的分类，十几个层次都不够用。而且各大企业也的确接受了这套分层，直接就会用学校层次预选简历，明着不筛学校的层次，暗中也会用。

所以普通学生就算比较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考试能力，也总可以惦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目标，希望多累积一些重复练习，用量变换来质变。父母和老师也会反复强调一点，和学生共同制造了长期的内卷压力。

相比之下，日本的案例证明分层不是问题，只要分层相对简单，学生相对就能更轻松一点。在日本最顶尖的大学，毫无疑问是东京大学，接下来是京都大学和大阪大学，东京工业、庆应、早稻田那也都算名牌。到了最后就业的时候，除了东京大学在公立机构和大企业有绝对的优势，其他的大学之间最多说是比较明显的量变，很难通过读一个比较好的大学就能在起跑线上彻底碾压别人。

这反映到日本的高中教育上，就是内卷压力不容易扩散，只有最高端的一群精英学生会拼命去争夺东京大学的入学资格，其他的普通高中生相对轻松，不用专门的鼓励，就有时间去参与各种集体活动，缓解了学校的压力。

大学分层对于学生来说可能制造了连续的压力，但既然企业都喜欢用大学层次来辨别一个人的水平，从全社会的角度来说，是不是减少了筛选成本？

中国大学现在实行的是严进宽出策略，所以大学层次唯一能够提供的信息，就是这个人的高考排名，其他什么都不能证明。同时所有人都知道，不同省份的录取难度是完全不一样的，天津的985录取率是6%，江西是1%。北京的211录取率是16.6%，广东只有3%。如果HR喜欢研究高考，就应该同时考虑省籍因素，根据身份证号码要去歧视110和310开头的应聘者，否则就属于失职。

所以我认为简单的用大学层次来筛简历，节约的并不是企业的用人成本，而是HR的工作压力。真要想要去分辨一个人的水平，那几个月的实习期完全够用了。至于说这个人未来的发展上限，应该掌握多少资源，那就不是HR应该管的事情，而是各部门的十几年的长期工作中才能得出的结论。

现在中国的问题是，政府主动促成了大学分层，到最后连政府自己都不敢随便去触及这个层级。教育部第五轮学科评估的结果只是单独通知了各个大学，不公布全名单。整个社会自然当然也会跟着政府的风向走，简单粗暴的用学校层次给一个人贴标签，贴了211一类的大标签，还要贴前排211、准211这种小标签。

从个人角度来说，我是贴标签的受益者。无论是前面干土木工程的本行，还是后来跳槽到媒体，我的标签维持了几十年，还对我有明显的帮助。但是反过来说，这就是很多人十几年的努力，抵不过当初的一张小标签，所以本来应该分散的十几年工作中的压力，现在要集中到高中三年的学习，学生很容易就会因为小小的挫折就认为人生彻底失败，这是高中生长期压力的一个重要背景。

我们设想一下，承担十几年职场压力的人，他是一个成年人，无论如何有定期的休息，可以喝酒聚会去放松，而高中生是一个未成年人，从早晨6、7点早读，忙到晚上9点10点下晚自习，压力密度或者说压强是成年人的好几倍，出现频繁的自杀现象一点都不奇怪。

2025年的今天，已经形成的大学分层是一个客观的文化现实，但是我认国家千万不能以任何方式再去加强这个分层了。大学排名、大学评估，这些工作尽量交给社会，交给企业，最好是出现100个张雪峰这样的团队，从多个角度动态评估高等教育，这样学生高考报志愿的时候会面临一个平滑的量变选择曲线，平时的压力他们也能小一些。

总的来说，只要教育体系还要承担选拔作用，就必须和体育比赛一样，有充分的竞争，让普通学生体验到竞争压力。但是参考体育比赛的经验，竞争压力并不等于随便竞争，必须遵守三条规律。

首先竞争必须有序，不能说为了增加肌肉去吃药。这对应的教育部门，就是中学取消双休，或者学生利用周末上补习班，过度内卷。

其次，竞争必须有效，不能去争夺一些无意义的指标，比如说太危险的体操动作。这对应的教育部门，就是小学有限的课程拉长到六年，高中严厉限制了考试深度，迫使大家在解题花样上内卷，不提高实际的工作能力。

第三，竞争必须长期化，不能说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比赛，就决定了某个人未来十几年有没有资格参加奥运会。这对应的教育部门，就是大学过度分层了，用一个简单的标签来评价学生的长期能力。我今天说了很多的零散想法，要找一个共同点，就是要解决前面提到这三个问题。如果社会能够正面应对，我估计怎么也能减少一半的中学生自杀案例，剩下的一半就看我们有多少决心去考核父母，去剥夺抚养权了。

感谢各位收看，875期节目到此结束，我们周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