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850】重新收农业税怎么样？2024盘点 （下 终）

大家好，2025年1月6日星期一，欢迎收看850期《睡前消息》。今天我们来完成被感冒耽误的年终评点。

作为一个土木工程师，年终盘点不能忘了谈基建问题。

2022年，河南大学土木学院有一篇毕业论文，《教育建筑遗产的消防与可持续保护利用研究——以河南大学近代建筑群为例》，尖锐地指出了河南大学大礼堂的消防隐患。指导老师就是本校研究建筑防火的副教授。但是，这并没有阻止5月2日修理过程中的火灾。河南大学烧掉了自己建造时间最早、价值最高的文物建筑。这提醒我们，基础设施不仅是建造的时候花钱，维护周期可能要花更多的钱、更多的精力。如果没有考虑过维护资金，过多的基础设施就不是财产，而是危机。这个烧掉的礼堂能够容纳接近3000人，河南大学应该庆幸火灾不是发生在演出期间，否则都不知道谁有资格说“我来担责任”。

2021年，279期《睡前消息》标题是《导盲犬、有轨电车对中国太奢侈》。疫情之后，很多城市都发现了有轨电车的确是个养不起的奢侈品。2024年5月7日，珠海政府宣布拆除有轨电车一号线。同期停运的还有佛山有轨电车。使用了时髦的氢能源，运营不到5年。沈阳作为东北中心城市，在东南西北都建设了新区，从全东北吸引人口。南面对着本溪方向是浑南新区。10月28日，浑南一次性停掉了两条有轨电车。浑南新区是人口流入的地区，过去十几年它的人口从40多万增长到八九十万，其中三十岁出头的人口最多，是东北人口最健康的地区了。可以想象，其他人口下降的东北城市维护基础设施的压力只会更大。

8月份，有人在黑龙江东宁市的河滩里边发现一节火车车厢。当地的铁路部门回应说，这是废弃的车厢，停在旧线路上，不小心被水冲走了。

11月1日，黑龙江黑河开往哈尔滨的K7034次列车发生了脱轨事故。

再往前看，2023年10月，同样是黑河附近，K5133次列车也发生了脱轨事故。

黑河这条铁路并不是日本和沙俄占领时期修的旧路线，而是解放之后重修的新线路。在中苏关系紧张期间，中国方面担心铁路被苏联军队利用，工程一直暂停，到1986年中苏关系缓和之后才全面开工。全线通车要等到1989年，这时候苏联军队都已经撤出阿富汗了。所以说，和大多数的东北铁路相比，黑河这条铁路是比较年轻的。但是，黑河铁路，或者说北黑铁路是一条地方铁路，不能拉着全国其他线路去平摊维护费用。过去十几年，黑河市并没有从边境贸易得到太多的优势，反而流失了40万人口。所以，就算嘴上说着安全第一，铁路经营肯定会想办法压成本，能凑合就凑合一下。2022年，黑河市自己对铁路升级改造，为了省30亿，主动把时速从240公里降到160公里，而且保持了单线运营方案，没有修复线。这两年，北黑铁路年年出轨，而且都是能上全国新闻的客车，不难想象背后有共同的深层原因。

三天之前的1月3号，最近一次黑河铁路事故调查结果出来了，请静静帮我读一下：“永青站4号道岔在未安装道岔连接杆的情况下违规通过验收，道岔曲尖轨安装的斥离尖轨限位器未加锁松动脱落，车站作业人员未按规定进行检查确认，导致曲尖轨失去约束而处于游离状态。” 维护费不充足，基础设施就要连续出问题，这是全世界通用的道理。其他的基础设施过了发展高峰期之后，也会更严厉的收集维护费用。

5月27日，安徽铜陵有一个小区在暴雨中倒塌了一个单元，而这个小区是2001年才建造的。还是5月份，内蒙古一个小区物业因为业主拖欠了1206元物业费，直接到法院起诉，胜诉之后依然拿不到钱，就直接让执行局上门去拍卖房子。虽然最后一刻双方和解了，但是欠物业费会导致房子拍卖已经是所有人的现实压力了。过去很多人提到美国或者其他国家的房产税政策，说没有安全感，总担心交不上税就会丢掉房子。现在我们身边也有活生生的案例了，拖欠物业费不再是一个脸皮厚就行的选择，而且这也只是维护费用的一小部分。将来失去房子的方式肯定会更多。

作为一个曾经的道路工程师，2024年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基础设施问题在高速公路方面。5月1日，广东梅大高速公路大埔县段塌方，十几米长的路面变成了一个直通深沟的陷阱，23辆车直接掉进去。这还得说当晚的乘客非常幸运，有一个勇敢的司机发现前面出问题之后，把自己的卡车横过来拦住了后面的车。掉下去的车也没有大客车或者危险品，这才把死亡控制在50多人。7月19日，陕西暴雨，柞水县到山阳县的高速公路垮了，至少掉下去25辆车，死了62人。8月3日，雅康高速公路一座桥垮了，因为是凌晨，伤亡略少，只掉下去4辆车，11个人。但是同一场泥石流还冲垮了下游的村子，事后清点少了17个人。

2024年的夏天，全国的降水量确实偏多，但是也要看到这几起重大事故的共同社会原因。

首先，三个事故都发生在经济偏弱的地区。2023年全国的人均GDP是9万左右，广东梅州的大埔县是3.3万，比战争中的乌克兰还要低，和非洲的纳米比亚相当。柞水县稍微高一些，4.1万。康定市倒是超过了中国平均值，9万多的GDP，但是想一想康定市的位置就知道当地的生产能力不可能比广东梅州还要高。GDP高显然是转移支付和少数央企项目托起来的。经济落后并不一定直接影响基础设施的维护费用，因为主要的维护费用是全省分摊的。但是，经济落后的原因和当地的地形肯定有关系。这几个地方都是地形恶劣的深山区，所以基建成本是平原的好几倍，维护成本更高。同时，本地能够提供的车流量和过路费也肯定比其他地方要少。就算当地的高速公司没有忽视养护的本意，常年累月下来，这些地方的基础设施维护水平也必然要低于平均水平。

在高速公路之外，普通公路也缺钱。经济观察报5月27日有一篇专题报道，《中国公路养护挑战：每年缺钱3000亿》。请静静帮我读一段：“当前全国普通公路每年养护管理资金需求缺口在50%左右，有40%左右的普通公路陷于“列养但无钱养、应修但无钱修”的困境，并且随着公路里程的增加，公路养护资金缺口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普通国省道的资金来源主要来自成品油税费返还、地方财政和车购税，前两项占比超过80%。农村公路养护资金来源更为复杂，主要包括县级、省基财政投入以及成品油税费返还。”

2022年，国家车辆购置税共2398.36亿元，相比较2021年的3519.88亿元，同比下降31.86%，已经连续两年出现下降。2024年还有一个新闻，7月份，新能源车的国内零售渗透率达到51.1%，是历史上首次月度突破了50%，也就是其零售销量首次超过了燃油车。新能源车是不交车辆购置税的。这说明2024年的车辆购置税比当初规划的时候少了一半。从总量来说，新能源车到2024年年底，可能会占到汽车总量的9%-10%，新能源车基本上不烧油，燃油税凭空少了一成，考虑到电动车很多是用来通勤的，新车使用率很高，电车的上路比例可能还会更高一些。此外，在上海这种市区牌照需要拍卖的城市，电动车是不用交牌照费用的，本地市政道路的交通基金又少了一大笔钱。道路总量在增长，新增的道路往往在山区，维护成本高，同时车辆购置税和燃油税在下降。这样下去，中国的公路体系是撑不住的。国家必须想个办法补上这部分缺口。国家补贴电动车产业没有问题，但是不能让公路系统来补贴。如果最后公路全面出问题，无论是燃油车还是电动车，谁也卖不出去。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国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去收电动车的税。

15年前，国家用燃油税取代养路费，一个理由是燃油税和里程成正比，和汽车的重量也大致成正比。而在不超载的前提下，重量和里程和公路的积累损伤正相关。为了和燃油税对应，我们可能要强制每辆电动车都安装一个计量装置，计算用了多少电，然后用电量去交税。短期之内，电车的税率可能比燃油税可以低一点，但是随着燃油车的比例不断下降，总量最终要达到现在的燃油税水平。

2024年底，有个影响所有人生活的新闻。12月27日，商务部对进口牛肉启动了保障措施调查。中国畜牧业协会解释了原因，请静静帮我读一下：

“由于国内外牛肉价差巨大，刺激牛肉进口量持续增加。2013年牛肉进口量还不到30万吨，2023年已经达到274万吨，增加了8倍多，相当于国内产量的36.4%。牛肉已经成为当年进口规模最大的肉类产品。

2023年6月以来，进口牛肉连续18个月单月进口量超过20万吨，对国内养牛业冲击十分严重。目前牛肉价格已跌到近5年最低，活牛价格更是跌到近10年的最低水平。有数据显示，今年11月份初，来一头肉牛平均亏损1600元以上，连续8个月亏损超过1000元，65%以上的养殖场户处于亏损状态。同时，很多养殖场户都是贷款养牛，牛卖不上价，贷款就没法还。即使勉强还上，也是负债累累，不得不退出这个行业。中国畜牧业协会表示，行业强烈呼吁国家对进口牛肉采取管控措施，保护农民生计和产业安全。这也是符合世贸组织规则的一个措施。”

畜牧业协会的表态让我想起了6月份华为的谨慎态度。当时国内牛肉价格已经开始快速下降了，传闻是华为用电信设备换了阿根廷的牛肉，而且当时华为自己的进口电商莫塞尔商城也的确在卖阿根廷的牛肉。很多人都感谢华为，说他给中国人带来了牛肉自由。没有想到华为公关部的反应不是庆祝，也不是客气，而是强烈否认，还说这是蓄意造谣，打算追究法律责任。现在回头看，华为公关部是有先见之明的。有关部门果然舍不得放弃小养殖户的利益。华为提前撇清，就是怕被人说逼农民破产。

我们的产经破壁机节目当时总结了一组数据：你如果养了超过十头牛，你就超过了全国50%的玩家。如果你要是做到了产业化，那你更是挤进了全国前1%。我们中国作为世界工厂，绝大多数的行业的生产水平都远超南美国家，但在畜牧行业受到南美洲的降维打击。比如说巴西的JBS集团，25万名员工，年产牛肉将近1000万吨。而中国上千万的养殖户，到了去年也就产了700万吨。产量上没优势，价格上更有差距。中国牛肉说是价格暴跌，其实也只是从四五十块钱一斤降到了现在三十块钱出头。但南美的牛肉加上了横跨半个地球的运费，还只要国内批发价的一半。换句话说，举国之力打不过一家公司。当然，南美国家有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放牧条件确实很好。但是，现代畜牧业早就已经发展成了一个规模化的产业，对自然环境的要求并没有那么大。再比如说荷兰，整个国家只有半个重庆市的大小，也做成了欧盟第一大牛肉出口国。而中国的面积比两个欧盟还大，牛肉的产量依旧满足不了需求，还要通过进口来填补。所以，只要中国畜牧业继续保持小农经济，还想让养殖户赚钱，大多数中国人就吃不到便宜牛肉。现在问题来了，是30块一斤的牛肉重要，还是农村养殖户的利润重要？选哪边都不算错。但如果你说两边都重要，那你是完全不在乎两方面的利益，只想占一个道德制高点嘲讽别人。

下面还有几个类似的矛盾，希望各位不要下意识的说“既要又要”。今年另外一个例子，一个农户为了给自己的拖拉机加油，用三个塑料桶装了100多升的柴油，用皮卡运到自己的村子。路上交管部门发现了，扣车，说他违规运输危险物资，要罚款三万。我理解村民自己开车去运油的原因，他的小块土地只能用小拖拉机，一次买一百升油已经不少了。为这么点油雇油罐车来一次，那太贵了。只有大农场才能雇专业公司来运油，平摊成本。但是，我也理解交管部门的决定。中学化学课已经告诉我们了，塑料是高分子有机物，容易和油料起反应。随便去找一个普通塑料桶来装燃油，随时都会渗漏开裂。中学物理课又告诉我们，把柴油装在塑料桶里面摇晃，会不断积累静电，积累多了就要打火花。所有的加油站都禁止给塑料桶加油。普通人开车遇到正规的油罐车，本能的也会打起精神，尽快拉开距离。如果是皮卡车后面放了三个大塑料桶装燃油，和你的车一起堵在乡村公路上，距离只有几米，你会不会担心自己被火化？会不会支持有关部门来重罚？最新的消息是，交管部门受到舆情压力，退回了三万元的罚款。但是，问题完全没有解决。保护小农户的生产成本，还是保护本地居民的生命？在当前的社会结构下，这个问题也必须二选一。

普通人不是可以甩锅的领导，必须自己来面对残酷的矛盾。这两个问题汇集到一起，就是中国到底还要不要小农经济。我的建议是不能要了。因为中国现在是世界第一工业国， 是世界上最需要自由贸易的国家，英国1846年废除了谷物法，允许农产品自由进口，是英国走向巅峰时期的标志。中国也许比英国更关心粮食安全，会储备更多的粮食生产能力。但是，如果连养牛、种水果这种事情都不肯和别人搞完全的自由贸易，这不仅是压制我们国民的口味，更是在强行破坏自己的海外竞争力。别的国家无论从经济角度来考虑，还是从政治角度来考虑，都会有几倍的动力对中国工业品加税。小农经济到了今天，不仅是农业本身的效率问题，更是全社会的安全问题，是工业进一步发展的障碍。国家这几年也意识到这一点了，在保持承包制和集体产权的前提下，搞经营权集中。实际上已经有种田大户和大农场在替代小农户。但是，从客观效果来说，替代的并不好。因为得到经营权的人往往没有安全感，不能放手利用现代技术。

临近年底，有个新闻，陕西李泉县有人回乡包了1000亩地，想搞一个中型农场。结果地种了一半，麦田被人铲了，上面装了光伏电板。原来是把地租给他的农民后悔了，用更高的价格租给了光伏企业。这只是其中一个典型案例。其他的，除了东北的国有农场之外，其他经营大农场的企业都面临同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永远只是个租户，那还要不要在土地上投资？要不要以几十年为周期去改良土壤？如果投资了，过几年土地被收回去了，对方摆出一副“农民利益不能受损”的态度，会不会像前面那个拿塑料桶去运柴油的农民，再把罚款拿回来，明年接着干？这件事现在已经不能再含糊下去了。

我给2024年选的年度关键字是“圈”，对应了内卷概念。而内卷这个词的起源就是小农经济的劳动力低效竞争。农民无论是用塑料桶去运柴油，还是把精力花在对付个位数的牛上，这都是最典型的内卷。如果不打破内卷竞争，这套体系的上限是通过扭曲价格混日子，下限就是无下限，可能会在大幅提高食品价格之后，农户还是要破产。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保证大农场能够顺利的集中土地，同时保证农民利益。这和城市旧城改造有相似之处，都是要用标准化的大企业定价体系去收购成千上万块小型地产。从市场角度看，每一块土地都只有开发成本和农作物的产量两个指标，定价很容易计算的。但是，从小块地主的角度来说，每一块地都有天然的垄断性，尤其是周围的土地已经有一部分达成交易之后，小块地还具备了给大农场找麻烦的垄断性。比如说，完全可以用一块地去卡住别人的道路，阻碍大型机械进场。或者反过来，小块地留在大农场中间，直接阻止了大农场使用大型喷灌机。所以，历史上收购土地，无论在城里还是乡下，历来都有两种问题。或者是以潜规则为主，暴力辅助谈判，既打击钉子户，也吓唬普通的小地产主，最后低价完成收购。或者是无限尊重小地产主的权利，只要对方坚决不卖，哪怕是多花几千万、几亿去绕路，也不能强行拆迁。换到农业土地上，一边是农民利益，一边是大农场的效率，哪边也不能放弃。这倒真是一个“既要又要”的难题。

对于房地产这种有天然垄断性的商品如何定价，我们的节目有一个套路化的方案。从2019年的年终盘点开始，我一直建议用房产税给房地产去做长期的定价，提高房地产的交易效率。这里我回顾一下：“但是从经济学上来说呢，房产税的作用是提供一个量化的定价标准，让具有垄断性的土地和房产变成一般性的商品，可以上市像车牌一样交易，提高我们的建设速度。一旦开始收房产税，每个人都希望房产税的计税价格低，那我希望你说我一百万，我还希望它是六十万。但是卖房子的时候你就希望你的房子价格高，那你说一百万还希望是一百二十万。大多数人都会理性申报你的房产价格。你报价低了，好像少交税占便宜。这报价高了，你要拆迁费，是占便宜了吗？但是政府可能就不拆了，留着你收税。这是一个博弈，就是你双方面都有选择的时候，这就是一个，它就会形成一个平衡点。只要房产税前面推行，这房地产交易它就有一个量化指标，这钉子户和黑社会强拆不用你去打击它自己会消失的。这政府做规划从此也取得一个量化的依据，哪里交税少，我去拆这一片，它交税少，证明它住的不好，住的不好我要改善它，那交税少，同时我拆了那片我成本还低。所以搞建设有一个量化凭据，这在中国的基建里边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事情。”

这套方案适用于城市，也会适用于农村。只是农民现在被看作弱势群体，而且建国前几十年承担了额外的粮食征购负担，向他们的土地收税现在说起来骇人听闻。但是不要忘了，中国2006年才废除农业税，之前一直在按照土地产量收皇粮国税收了几千年。政府收税的标准，同时也是征地补偿的依据。80年代中国搞三峡工程，要征地，影响二十个县，其中十几个山区县的河谷耕地都被淹没了。修水库和建工厂修路是不一样的，征地都要淹没，完全不可能跳过某一家不征。从难度和成本来说，征这十几个县的地比出兵到外国打下十几个县都要麻烦。当时为了避免争议，有一个办法就是根据农业税的历史征税记录去和农民讲道理，去计算土地的面积和产量。不能说几十年没有交过税的耕地，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要赔偿。也不能说一直按照低产土地纳税，现在要按高产作物去赔偿。这样确定了基本补偿规模之后，再对那些实际上存在的额外耕地给一些奖励，也就基本说通了。但是这里要搞清楚，额外给的奖励发出去是人情，不发也可以是道理。有了依据之后，才能确定哪些是应该给的，哪些是额外的福利。修三峡工程的那个时候和现在也有不一样。当时中国还是半工业国，农民是主体人口，国家没有能力用工业补贴所有的农民。所以不仅是三峡地区，全国都在收农业税。现在农民哪怕按户口和居住地来算也是少数了，是低收入群体。如果为了土地定价方便，就去找农民收一笔钱，不用各位反对，我自己也觉得不合适。

所以我的建议是，农业税要收，但总的税率可以是负数，算总账可以是给农民发钱。因为我们要的只是给土地定价提供合理标准，并不是要从农民手里得到好处。而且既然有全国土地大农场化的目标，就必须对建国以来的农业政策做一次总结算，对农业社会最后的群体给出合理的补偿。具体来说，就是不再区分耕地属于谁，一律按照土地价值去征税。税收到了国库之后，乘以一个明显大于1的数字，比如说2.5，然后除以农民的总数，平均返还给每一个农民。农民身份的界定可以宽松一点，现在还留在农村的人要算，户口在农村的人也算，以及还有承包权的人也可以算。只要人还活在世上，都可以终身领取，领到这一代农民彻底消失为止。第二，收支两笔账。农民要按照土地价值去交税，肯定要和政府博弈出一个合理的计算方式，给将来的土地产权交易提供可靠的依据。农民按照人头可以领到几倍于农业税的终身补贴。这给之前几十年的统购统销政策做了一次结算，算是工业社会反馈了农民。

另外，对农民群体终身补贴还有一个效果，就是随着这最后一代农民逐渐老去，本来中国农村的老人到了七八十岁被家庭边缘化，领补贴的人会越来越少，但是补贴总量和耕地面积成正比，基本不变，每个农民领到的前会越来越多，这实际上给当代农民又提供了一重养老保险，是最好的健康激励政策。本来中国农村老人到了七八十岁，被家庭边缘化，自己去等死是一种常态。直到前些年普及的低保，子女或者旁系亲属才意识到老人是可以带来现金收入的，这提高了赡养老人的积极性，让农村的预期寿命有了跳跃性的增长。如果农业补贴的效果是老人的年纪越大，收入增长越快，可以预期农村老人的晚年会非常幸福。当然，也不能说这一代农民只剩一个人的时候，全国的农业税和补贴都返还给他一个人。还是要定一个返还上限的，比如说每人每月30万封顶。这足够高龄老人享受群星捧月的待遇了，肯定会制造一大批百岁寿星。

督工 你认为农民会喜欢负税率方案吗？

个别土地多、土地价值高的农民可能会有反对，但只要额外返还的比例足够高，反对的比例就会低到可以忽略。因为几十年前中国测试过类似的政策，绝大多数农民都支持。这就是建国初期的土地改革。当年的土地改革方案用一个词来概括是平分土地，让每个农民都比较均等的享受土地收益。现在搞负税率的农业税也一样，收钱按土地来收，发钱按人头发，等于再次平均分配了土地收益。相信绝大多数农民会像他们的祖先一样支持。而且和建国初期的土改相比，这次重新分配利益有更强的合理性。当年平分土地，不仅分了地主的地，也分了富农的地。而富农的富有，相当一部分因素是他们的农业技术更强，能够改善土地，提高产量。50年代把这部分因素也平均掉了。现在中国不同地区的耕地价值天差地别，但是和农民自己的勤劳无关，完全跟着国家的规划走，跟着基础设施的建设走。也就是说，土地价值的差异和农民自己的勤劳和技术没有关系。大城市的城中村的土地就是要比西北山区的土地值钱，人人都羡慕郊区的拆迁户。所以，向农民返还利益的时候，肯定就不能按照大城市城中村的标准来，而是必须全国一盘棋，对高价值的农业土地去多收税，让所有的农民拿到同样水平的补贴。

对我来说，建国前几十年的城乡差距不是书上的历史，而是身边的现实。八十年代，矿区的锅炉房给工人供应热水，烧过的煤渣倒在一条小山沟里。当时农村承受的粮食征购压力已经不是很大了，但是附近农村和我同龄的孩子就在山沟里面翻煤渣，想找一些没有烧透的回去用。我当时如果想洗澡，每天都可以洗热水澡。这些同龄人一个冬天也就是洗澡一两次。2025年的中国，从经济结构来说，已经实现了工业化。从人口结构来说，还有几亿农民是从粮食统购统销年代过来的。当年他们承受了额外的负担，现在对农民群体做一次总结算，于情于理都合适。但是，结算也要有凭据，不能无限放大。所以我建议，先收农业税，再成倍返还，作为终身补贴的凭据。如果能够借着这个机会把土地交易价格也能确定下来，让现代化的农场能够安心的采购土地，消灭小农经济的内卷，那就是双赢了。未来中国还要和更多的国家搞自由贸易，必须有现代化的农业企业，才能同时应对发达国家和第三世界的竞争。这就是负农业税的目标。

2024年的总结到这里就结束了。我再解释一下年度汉字“圈”。要说内卷，中国最激烈的行业就是我们媒体行业，因为门槛太低了。过去搞一个媒体，上游要和国际通讯社联系，下游要有电视台和印刷厂，根本就不是小团队可以承受的成本。所以上一代的媒体完全不卷，记者号称见官大一级，到哪都可以翘着尾巴走路。互联网时代之后，搜集信息和传播信息的成本都明显下降了，三五个人就能维持一个节目稳定更新。所以媒体行业竞争空前激烈。一个新闻出来，几百个团队要吃流量，最快的可能一分钟就要出节目。但是我并不抱怨现在的媒体环境，因为我这个小团队放到20世纪，既没有做媒体的资格，也没有做媒体的资本。从零到一的进步才是最大的。在内卷环境中，媒体人最喜欢听到的一个词是“破圈”。不和同生态位的人竞争，打到圈外去，竞争压力一下就变小了。我希望整个中国能够感受到内卷压力的人都有机会去破圈。所以最终选定了“圈”来描述2024年。

破圈有两种方式，技术进步和制度改革。上一期节目讨论全球变暖的时候，我说了指望发展中国家自律是不可能的，未来几十年第三世界还是会内卷式的烧煤，所以制度靠不住。我只能期待航天技术解决全球变暖问题，遮挡阳光可能是最可控的方式。这一期节目讨论农业问题的时候，情况正好反过来。眼下无论是二氧化碳合成淀粉技术，还是工厂农业，都还处于起步阶段，一代人内不会明显改变食品的生产模式。打破小农经济内卷的关键点只能是制度改革。所以我希望重建农业税制度，给现代化农场提供发展机会。其他行业的问题在两者之间。比如说医疗问题，如果中药能够老老实实的做双盲实验，就是同时利用了改革和技术进步来解决内卷。公路维护问题，制度上需要对电动车加税，技术上需要测量每辆车的用电量。只要中国人不抵制技术进步，不排斥改革，相信所有的内卷问题都能用破圈的方式来解决。

最后我分享一个比较乐观的科研成果，复活节岛考古的新发现。复活节岛在东南太平洋，面积是162平方公里，相当于北京三环之内的土地面积。距离复活节岛最近的居民点是2000公里外的另一个小岛。从复活节岛往东去到美洲大陆要3500公里。岛上的宗教石像是最著名的文物。公元700年，大约相当于在中国唐朝的时候，有一批居民迁入复活节岛，之后基本上和外界断绝了航海联系。直到1722年，复活节岛的人群才被西方航海家重新发现。中间这一千年，复活节岛是一个完全孤立的人类社会，类似于地球人只能在地球上生活。所以很多历史研究者喜欢用复活节岛当样板，探讨人类社会的未来。过去几十年，历史界有一个常见观点，就是复活节岛经历了文明的高峰和衰落。高峰期的复活节岛有强大的政权，容纳了远远超出现代的人口。但是因为人口消耗了自然资源，也因为建造巨大的宗教石像，复活节岛很快出现了生态崩溃和内卷竞争，最终导致人口暴跌，退化到原始社会的边缘。美国历史学家贾雷德·戴蒙德有一本书《崩溃》，就反复用复活节岛来警告全人类，一个地理上封闭的社会很容易出现文明解体，甚至可能是必然发生文明解体。但是，2024年最新的基因分析数据显示，复活节岛人口长期稳定在2100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人口过剩问题。这是一个稳定发展了一千年的孤立文明。复活节岛的人是普通的南岛人种，并不比其他人类更理智或者更聪明。所以他们能够做到的事情，我相信全人类也有机会做到。人类应该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破圈的方式。

到上周为止，21世纪的四分之一已经过去了。我和同事替各位观众盯着中国与世界的新闻场，又盯了一整年的时间。代价就是我和好几个同事都染上了跨年的流感，现在还很虚弱。这期节目半小时，我要分好几次才能录完。所以本周二的《睡前消息》暂定取消，我和同事都需要休息几天了。850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我们周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