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869】古巴停电 没有出路

大家好，2025年2月28日星期五，欢迎收看869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2月13日，古巴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宣布，考虑到国家当前面临的能源状况，为了节省非必要的电力消耗，减轻对社会的影响，决定2月14日和15日暂停不必要的教学和工作活动，只保留基本服务。督工，古巴的电力系统出了什么问题？

全国性的电力危机对于现在的古巴来说已经属于常态了。

去年12月13日，中国驻古巴大使馆经济商务处已经提醒国内，2024年末的两个月之内，古巴有三次全国性的停电。每次停电，古巴的做法都是全国停工停学，消极应对，这说明古巴也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思路去解决问题，根本没有想过赚钱升级设备，只能是拖一天算一天。

出现这么严重的电力危机，直接原因肯定是设备老化。古巴的发电厂大多数都是70年代建到80年代建设的，最大的安东尼奥吉特拉斯热电厂1988年投入运营，冷战设备已经用了37年。 中国现在的热电机组一般设计寿命30年，延寿再用个10年也就退役了。 古巴的电厂正常来说也到了延寿运行不能维持的边缘，而且古巴的发电站长期使用委内瑞拉的高硫原油腐蚀设备，比中国的设备坏得更快。 所以毫不意外，这个安东尼奥热电厂六个月出了四次问题，其中2024年的10月和12月两次事故都导致古巴全国大停电。

在发电站之外，电网也不给力。古巴有一个覆盖全国的电网，但是设备太旧，传输中要损失16%的电力，相比之下，中国每年的电网损耗5%的能量，尼日利亚也只有8%。

古巴是一个狭长的岛屿，东西长1000公里，南北宽100公里，所谓电网就是中间一条高压干线，加上横向的支线。这样输电过程还有损失16%的能量，说明设备老化到快失去修补价值了。

用这么一套破烂设备应对的气候压力还是相当不小的，古巴岛位于加勒比海墨西哥湾的入口位置，常年有飓风，而古巴的地形相对平坦，东西走向正好和南北走向的飓风交叉，所以东西向的电网干线每年都要应对飓风的横向拉扯。去年10月份，古巴全国停电，就是因为飓风切断了电网。加勒比海地区每年要形成15到25个飓风，所以每年古巴至少要迎接两次超级飓风。

在西太平洋这边和古巴处于类似位置的岛屿是台湾岛，同样是地形狭长，同样是和台风路线垂直，同样是每年要应付两三个台风，但台湾岛有一项优势是古巴学不了的，就是挡风的中央山脉。

从地图上看，中央山脉贯穿了台湾岛，包括62座3000米以上的高山，中间2000米以上的深棕色部分完全连续，可以有效的遮挡西部平原，所以台湾的主要输电干线都在西部的山脚下。

古巴的地形和台湾相反，只有1/4的面积是山地，而且就算是用最夸大纵向高差的地图来看，山脉也不连续，大多数平原都对飓风完全敞开。 这些山脉的最高点在东南角，1974米，如果放在台湾的中央山脉连露头的机会都没有，根本就不能提供有效的掩护。所以古巴唯一的220千伏输电干线经常被切断，台湾的几十条345千伏干线能够稳定支撑用电大户。

去年16级台风格美横穿了台湾北部，台积电正常生产，连最精密的二纳米生产线都在正常建设。

设备老化、气候恶劣、地形不利，这都是长期因素，现在古巴最紧迫的问题是石油不够用了。

古巴官方数据，目前古巴发电量80%靠烧油，8%靠天然气，一个燃煤电厂都没有，所以委内瑞拉提供了高硫的原油，古巴也没有别的选择。 古巴电力系统完全靠石油，原因是冷战期间和苏联结盟。

古巴岛的危机历史，我就不再多说了，总之从60年代开始，苏联愿意支持古巴经济，当时中苏分裂，苏联和东欧国家的农业区纬度比较高，缺乏热带和亚热带的朋友，就给古巴分配了生产蔗糖的任务。 70年代古巴蔗糖产量达到了850万吨，大部分销往苏联。 作为回报，苏联每年供应古巴500万吨石油，而古巴当时只有800万人，人均的石油消费量远远高于现在的中国，所以古巴在产糖之外，还积极派出了几万军队到自己熟悉的热带大陆去作战，帮苏联干预了安格拉、埃塞俄比亚。最著名的切格瓦拉带领100多个古巴教官，曾经在刚果打过仗。

所以苏联解体对于古巴是毁灭性打击。

1990年古巴还生产了800万吨糖，1992年就只有437万吨了。 因为没了苏联援助，古巴产不了那么多糖，更卖不掉那么多糖。 古巴当时的电网就经常停电，在全国推广了马车和自行车交通。 古巴的GDP数据现在看来水分肯定不小，但是只看官方数据也能发现，古巴经济在2000年重新进入了快速增长阶段，原因是古巴在苏联之外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廉价能源供应国，委内瑞拉。

1999年委内瑞拉左翼总统查韦斯上台，出于自身的政治立场，他对古巴态度非常友好。两国之间很快就展开了合作。委内瑞拉是一个石油出口国，而古巴这个时候能够拿出来的最好国际贸易商品，就是他多年的教育体系培养出来的医疗人才。

查韦斯自己也信任古巴的医疗水平，他自己得了癌症，就要去古巴治疗。2004年古巴和委内瑞拉签订了石油换医生合作协议，古巴向委内瑞拉派遣了3万多名医务人员，为委内瑞拉再培养4万多名医生，而委内瑞拉要向古巴提供廉价的石油和低息贷款。

2013年，委内瑞拉每天供应给古巴的优惠价石油差不多10万桶。 委内瑞拉的油比较重，七桶就差不多一吨，全年是3650万桶，折合500万吨，虽然质量远远不如苏联的油，但是起码数量补上了苏联的缺口，所以21世纪的前十几年，古巴的电力系统又运转起来了。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查韦斯2013年去世，国际油价下降，委内瑞拉的社会动荡，新的领导人马杜罗虽然是查韦斯的继承人，但是在石油更便宜的时候，他反而要把更多的油卖给付现金的国家，不能供应古巴了。

现在委内瑞拉每年能给多少油信息不太透明，2024年有一个数据，马杜罗宣布，在古巴电力危机期间，对于古巴的石油出口提高了每天3.8万桶，不到过去的四成。

好在古巴现在自己也生产一点石油，但是产量不透明，按前些年古巴自己的说法，每年石油产量有400万吨，这如果是真实数据，加上委内瑞拉的供应应该是不缺石油才对。

古巴自己的对外经济数据也认为自己过得不错，人均GDP还维持在9600美元左右，相当于江西或者四川的水平。

但是真实水平恐怕没有那么乐观，清华大学有个博士生叫唐永艳，过去几年的古巴工作，有两篇文章让我印象很深。

第一篇的标题是世界糖罐的破碎。

他发现在曾经靠糖业立国的古巴买甜食现在是很难的事情，因为糖产量已经下降到每年35万吨，比19世纪还要少。

古巴人自己也要凭票才能买糖。

中国本来想给古巴发一个每年购买40万吨糖的优惠合同，觉得是帮古巴人民解决产品滞销问题，现在发现古巴根本就生产不了那么多糖。 这里我再补充一个数据，去年10月份，中国驻古巴大使馆转达了古巴农业部长的讲话，部长说，古巴拥有20万公顷的水稻种植能力，但是2024年仅播种了6万公顷，粮食产量不足20万吨，也就是说，古巴在蔗糖减产的时候，也没有种什么粮食。

唐友艳最新的文章是日常水委屈，介绍了古巴日常的自来水供应。

他住在哈瓦纳最核心的维达多区，夏天经历了三周的停水，古巴根本找不到修理水泵的设备，选择或者是集资买旧水泵凑合，或者是到黑市上去买一个新水泵。

作者还提到一些其他的信息，说他选择这个区居住，原因是古巴其他区域的犯罪率上升，物资的供应更差。统计数据说明，古巴还有200万人用不上自来水，靠不一定每天能来送水的罐车才能喝到干净的水。

古巴现在唯一不担心用水的地方，就是国际游客消费的岛屿旅游区。 在首都供水都困难的时候，旅游区里面还有巨大的游泳池，可以搞水上表演。

这些信息和前面的停电危机放到一起看，古巴的现代社会甚至不能说是在崩溃边缘，而是已经解体了。

去年4月份，中国用运输机跨越半个地球给古巴送粮食，当时觉得是纯礼仪行为，现在回头看，可能古巴当时真的已经到了饥荒的边缘。

中国现在是光电、风电大国，古巴能得到中国的援助，为什么不发展新能源？

古巴已经有相关规划了，2024年末，为了应对能源危机，古巴政府刚刚公布了一条规定，就是强制所有的电力消费者，无论是国有的还是私营的实体，都要投资可再生能源。

按照古巴政府的规划，2030年让可再生能源要占总发电量的24%。 24%比例的新能源发电也救不了古巴，但起码不至于一个电站出了问题，就要全国学校放假，这样发展下去，古巴相对其他拉美国家的教育优势也要消失了。

更重要的问题是古巴可能根本就没有执行计划的能力。

从2014年开始，为了应对委内瑞拉石油供应减少的问题，古巴已经宣布了甘蔗渣做燃料的生物发电计划。

到了2024年，古巴主席迪亚斯卡内尔视察一家生物发电工厂，公开训斥工厂的管理人员，问他们为什么三年多的时间内毫无进展，浪费了国家投资。

在古巴的新能源转型计划中，唯一有一点进展的就是光电行业，基本上全靠中国援助。2024年6月，中国援助古巴的12兆瓦太阳能光伏发电站建成了交接。2024年12月12日，中国政府和古巴政府签订协议，准备再援助一个35兆瓦的太阳能光伏电站。

最新一轮对于古巴的工业援助是2024年12月29日到的中国造的分布式燃油发电机，应付电网解体的问题。

但是就算在中国传统发电方式也还是主力，去年中国67%的发电量来自于火电，13%来自于水电，再加上核电的5%，一共是85%。新能源的装机容量大，但是总发电量只占15%，而且如果没有稳定的火电做基础，这15%的电也没法用。

中国援助了一些新能源设备，也许能够让古巴一些边远地区的学校能够用上电灯，但根本问题还是古巴的领导层要承认现实，如果没有颠覆性的改革，古巴别说搞社会主义，未来十年维持现代社会最基本的条件都很难了。

朝鲜和古巴一样，同样经历过苏联解体的冲击，现在虽然也很艰难，但似乎没有古巴这么落后，最起码还在投资建设一些新的现代城区，朝鲜是怎么做到的？

首先还是要表扬古巴，无论是冷战期间还是冷战之后，这都是一个相对较人道主义的正常国家。无论法律上是否允许，古巴人上网看新闻是常态，看外国的卫星电视也是民间的常见娱乐。

外国人到了古巴，总体上可以自由旅行，不需要按照规定路线去走，而一般认为古巴高层干部和普通人的生活待遇差距不大，不会像朝鲜那样有天壤之别。

所以我们看到的古巴问题应该就是它的大多数问题，而朝鲜的大多数问题应该还藏在指定的旅游路线外面。

另外古巴在苏联支持下派兵出国，那是冷战期间的事情了。朝鲜把自己的青壮年卖到俄罗斯当炮灰雇佣军，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这也能解释朝鲜现在的一部分现金流。

但无论如何，朝鲜政府的财政能力在加强，平壤市民开始用手机，国家有电力去搞核试验，就算不是面子工程，也说明朝鲜已经走出了90年代初的经济最低谷，而古巴的糖产量、粮食产量和首都的供水问题似乎说明，古巴的情况还停留在1990年的低谷状态，甚至更差。

根据有限的资料，我认为这和中国乃至东北亚的工业发展有关系。

中国这边随便溢出一点资源，比如说报废的设备，或者反过来找朝鲜买一点资源，比如说铁矿、铜矿，就能让朝鲜得到明显的进步。朝鲜人手中逐渐普及的手机，就是靠着中国廉价出口的触屏机和电信设备来支撑的。

而古巴远的拉丁美洲，身边除了美国之外几乎找不到工业国，而美国又针对古巴进行制裁，不和古巴做生意。古巴想卖廉价劳动力，想卖矿石，想买废旧的设备，根本找不到合作伙伴，也不太可能跨过半个地球来东亚做生意，所以只要委内瑞拉送的石油少一点，古巴就要回到20世纪90年代去。

督工，你也提到了美国制裁问题。2021年古巴外交部长算过账，认为60年制裁给古巴带来了1478亿美元的损失。如果没有美国制裁，古巴会过得好吗？

美国对于古巴的制裁肯定是有单方面的敌对行为，但美国的制裁哪怕是在冷战期间，也不是直接去干预古巴的对外贸易，否则古巴就不可能把每年800万吨的蔗糖运到苏联，再把500万吨的石油运回来。

就是现在委内瑞拉也可以给古巴继续送石油，中国也可以给古巴送粮食，不用担心美国的额外报复。去年古巴电力危机期间，最大的一次单独援助是墨西哥油轮送来的40万桶原油。

美国对于古巴的制裁主要包括三部分：一，在古巴返还革命期间没收资产之前，美国企业不可以和古巴交易；二，如果某个国家从古巴买了产品，美国不能从这个国家再进口同类的产品，避免转口贸易；三，和古巴做生意的企业不能再进美国市场。

世界上确实有很多企业不需要美国订单，所以在古巴当前的状态下，世界上乐意把普通消费用品卖过去的企业应该还不难找。这里最大的限制就是古巴不能面对美国这个大市场卖蔗糖，不能对美国搞旅游服务业。整个西半球，美国是唯一的经济中心，被美国拒绝，落后国家就很难有翻身的机会。

反过来说，如果美国全面放宽对古巴的限制，古巴能够发展到什么程度也是可以估算的，欢迎各位回顾238期睡前消息，关于波多黎各的内容。当时的标题是《变成美国的一部分，也没好日子过》。

波多黎各和古巴的纬度几乎相同，排列在同一排岛屿上，也生产甘蔗。 波多黎各现在是美国领地，本地的居民天然有美国国籍，本地的产品和美国自由交易，不需要交关税。

波多黎各的人均GDP是3万多美元，比北京上海还要高出20%，除了没有国会代表和总统选举权之外，波多黎各可以算是美国的一个州了。

但是在停电问题上，波多黎各的成绩也不怎么样。2024到2025跨年，波多黎各的第一个新闻就是全国停电，24小时都不能恢复。

2024年的夏天，波多黎各还有两次大规模停电，各自影响了几十万人，而波多黎各总共也只有320万人。再往前看，2022年飓风，波多黎各也有频繁的全岛停电。这里的原因除了加勒比海确实气候恶劣之外，最核心的原因就是美国自身在去工业化，没有足够的实体产业溢出给周边地区。

这里我想回顾争议很大的476期节目，讨论了2022年夏天的四川限电问题，当时我说对于实体经济发达的国家，民用电相对工业用电的比例很低，如果你希望供电稳定，最可靠的保障不是本地有很多发电站，而是本地有很多使用电力的工业。

有工业就能分摊用电成本，自然有人把高压电输送过来，再用变电站分别送给每个用户。反过来说，如果本地没有工业，只有少数居民用户，甚至都分摊不起变电站和电网的成本，用电的稳定性一定不如工业区。 所以虽然生活水平下降了很多，但是波多黎各和古巴现在面临同一个环境问题，就是美国这个西半球的经济发动机，产业向东半球转移，尤其是向东亚转移太快了。

所以哪怕是最封闭的朝鲜，利用东亚溢出的废弃工业物资也能有经济增量，而哪怕是美国的直接领地波多黎各，也没有发达产业和高端就业。 如果美国放开对古巴的制裁，古巴的生活肯定会好一些，但是看到波多黎各的社会现状，古巴的发展上限恐怕也不高。

但无论西半球产业出了什么问题，古巴作为一个热带国家，人口1100万，面积和江苏省差不多，现在全国生产35万吨糖，20万吨大米，首都最繁华的区也不能保证自来水供应，这个经济水平既不能归咎于美国制裁，也说不着美国的产业空心化问题。

我直接了当的说，就是古巴自己的制度出了问题。

和古巴比，加勒比海地区当然也有更差的国家，比如说海地，但是古巴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作为曾经最有浪漫精神的革命国家，作为委内瑞拉和墨西哥现在还在轮番送石油的受援助国，如果只能用比海地强来安慰自己，那他的社会制度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感谢各位收看，869期节目到此结束，睡前消息继续保持二、五、日更新，我们周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