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点黑话50】比韩国总统更危险的宝座

大家好，欢迎收看讲点黑话57。据媒体消息，当地时间9月11号，秘鲁前总统阿尔韦托·藤森在其女儿藤森庆子家中去世，享年86岁。这离去年12月5号，他获得特赦，结束16年的服刑才不到一年。不过他最后能在家里，在子女环绕中寿终正寝，也应该感恩了。要知道，如果不包括两名只管了几天和几个月看守政府的国会主席代总统外，现在仍然在世的五名秘鲁前总统都官司缠身。三能被关押或软禁，另两人也在接受刑事起诉。

藤森早年是农业工程师出身，曾经当过秘鲁国立农业大学校长。1989年7月，他和一批无党派人士成立了秘鲁改革90运动，同时投身政界。成立自己的政党后不久，藤森就参加了1990年的秘鲁总统大选。当时的秘鲁正同时深陷于实际内战、高达700%的通胀和连续数年的深度衰退当中。藤森依靠政治素人的清廉感和技术专家的形象，在当年6月击败传统建制派推举的候选人，首次当选为秘鲁总统。之后，他又在1995年和2000年连续连任总统。在20世纪90年代，藤森可以说是一个国际风云人物，名气超出了秘鲁这个中等国家的体量。他最出名的事件是在当选总统后不到两年，1992年4月5号，他发动了自我政变，在军队和情特机构的支持下，强行解散了秘鲁国会、最高法院和其他司法机构。这是冷战后拉美地区，甚至全球第一起类似的事件。在他担任秘鲁总统期间，藤森政府严厉打击反政府武装，最终基本消灭了曾经一度控制全国三分之一以上地区的光辉道路游击队，让秘鲁的治安状况得到了明显改善。同时藤森又推行了一系列新的财经政策，结束了他上台前秘鲁剧烈的通货膨胀和深度衰退。尤其在他第一任期的后半段，秘鲁经济出现了一波强劲反弹，这让他一度在秘鲁国内获得了很高的支持度。

不过他的改革理念依据主要来自当时流行的“新自由主义”政策，核心是削减社会保障等开支，实现财政平衡，取消政府管制，大规模私有化。这些政策在很大程度上都有劫贫济富的倾向，代价主要要由社会下层来承担。并且从实际效果看，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只有在对付通胀上确实有一手，但在维持经济长期稳定增长上却没有什么长处，并且还有其他不少后遗症。在秘鲁的案例中，情况也类似，没过几年，秘鲁的经济增长就开始减速。为了扎紧权力，藤森构建了一个庞大的腐败体系，以吸引和控制秘鲁政界和商界的重要人物。但世情没有不透风的墙，藤森原来清廉务实的人设迅速褪色。所以藤森在政治上的高峰期其实并不长，从第二个任期开始，他的威望就迅速下降。同时，藤森执政期间都以铁腕形象统治国家，对待反对派极不客气，很多人在他任内都受到了迫害。但藤森在政治上其实算是爆发户，并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强大基本盘，包括发动自我政变在内，他一直都非常依赖军警部门的支持。所以作为交换，在他任内，秘鲁军警情特部门的权力得到了极大扩张。这在90年代的拉美其实已经很不合时宜了，勾起了秘鲁各界对于过去几十年几乎整个南美地区都笼罩在军政府统治下的痛苦回忆，社会矛盾也因此大为紧张。最终在2000年，藤森刚通过有争议的方式第三次当选总统不久，他的亲信，或者应该说最有实力的盟友——秘鲁国家情报局局长蒙特希诺斯，收买反对派议员的丑闻曝光，立刻引发全国震惊和愤怒。藤森虽然一度企图切割，但蒙特希诺斯和他的关系太密切，没有任何人相信藤森会对违法行为一无所知。最终，藤森不得不借着参加国际会议的机会，在国外突然宣布辞职，随后流亡日本，极不光彩地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从执政经历和下台过程来看，藤森和过去百余年拉美各国此起彼伏的右翼威权或者独裁领导人，比如皮诺切特等人，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他之所以在国际上一度相当出名，主要还是几个原因：一是，他出道的时代特别晚。整个拉美地区的右翼威权体制在90年代已经肉眼可见的走向尾声。1990年3月，南美最后一个军事独裁者皮诺切特也被迫交出了总统职务。但藤森反其道而行之，依靠军警情特的支持，发动政变独揽大权。之后，他又成功镇压了反政府游击队，结束了秘鲁内战。包括在1997年秘鲁大使馆人质危机当中大叔分桶，一度成功塑造了强人形象。另一个出名的原因就有些另类了，因为他是世界上第一个在“日本以外的日裔国家元首”，直到现在也是唯一一个。并且他与日本的关系，还不止祖上由血缘关系。2000年辞职出逃后，他选择的流亡目的地正是日本。为了得到庇护，藤森公开证实了原来秘鲁民间的一个地摊段子，他真有日本公民身份，法律上其实是秘日双重国籍，所以可以无条件停留在日本，并且不被秘鲁引渡。甚至藤森还一度参加过日本的政治活动，竞选过日本参议院议员。国家元首辞职出逃，让秘鲁整个国家蒙羞，秘鲁全国上下愤怒至极。2000年时，秘鲁国会原本是藤森派独大，但在他出逃后，国会以压倒多数通过决议，拒绝藤森的辞职，宣布将他罢免。出逃后，藤森在日本躲了几年，但还是不甘彻底寂寞。2005年，藤森突然飞到了秘鲁邻国的智利。一般认为他可能是想就近联系藤森派余党，试图东山再起。但他刚下飞机就被智利警方逮捕，然后在2007年被引渡回了秘鲁。之后，藤森在秘鲁因多项罪名被四次判刑，罪名包括滥用职权、受贿、盗用公款、支持他人非法搜查、窃听、绑架杀人、践踏人权等等，最后被分别判处了6年到25年不等的监禁。之后，藤森和他的亲友、支持者们为了争取赦免，又来回拉锯了十几年。他的赦免令三度被取消又被恢复，直到去年12月他才被正式释放。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身份和经历，所以他长年能得到国际媒体的关注，甚至比秘鲁这个南美小国本身还要出名一些。

获释后的藤森，虽然已经是风烛残年，但政治野心竟然还没有完全熄灭。今年7月，他宣布自己要再度参加2026年的秘鲁总统大选。不过死亡结束了他最后的野心。虽然对藤森的争议很大，并且直到最后，他和他的支持者也没有推翻任何一项有罪判决。但藤森死后，秘鲁政府马上宣布为他举行国葬，全国哀悼三天，可谓哀荣备至。这是因为，虽然他个人一直没能再复起，但在担任总统的十几年间，他在秘鲁政界、商界扶植了一大批右翼人士。在藤森倒台后，这些人当中只有少数受到了清算，其他人不久又重新活跃，影响力依然十分强大。由旧藤森派转型组建的秘鲁人民力量党，在近两届国会当中都是第一大党。藤森能获得赦免，也是因为人民力量党和时任总统库琴斯基做了一笔政治交易，帮库琴斯基挡住了一次国会弹劾。并且在藤森下台后，秘鲁政局一直动荡不安，左右翼政治势力之间恶斗不休，导致秘鲁总统已经成为比韩国总统还要高危的岗位。从藤森开始，秘鲁连续七位总统都因为贪腐丑闻或者自我政变企图，接受了调查、起诉和逮捕。曾经两度当过总统的前总统加西亚，甚至于2019年在被捕前绝望的开枪自杀。动荡的政局也严重影响到了秘鲁的经济，这让很多秘鲁人开始怀念藤森时期的稳定。所以，虽然藤森下台、流亡、入狱、去世，但他在秘鲁右翼当中仍然是招牌式的偶像人物，他当年打到的政治势力也一直继续拥戴藤森教主作为领袖。他的儿子藤森健次，女儿藤森庆子，如今都从政，尤其是藤森庆子，从2011年开始连续三次竞选秘鲁总统，并且每次都进入了第二轮决选，最后落败的差距也都非常微弱。所以，在未来藤森家族卷土重来，再出一代秘鲁总统的可能性还真得很不小。但是，因为过去的历史，藤森家族在秘鲁政界和社会上同样树敌无数，近两届大选，藤森庆子都在领先情况下，遭到多方势力联合阻击，只要不是藤森，其他人都行，最终被翻盘击败。再加上秘鲁政局的险恶，藤森庆子或者藤森家族其他人，如果登上总统宝座，对他们自己而言，除了开始时必定会弹冠相庆一番，之后却未必都是好事。以秘鲁进入21世纪后历届总统陨落的概率，以及他们家族在秘鲁树敌之多，藤森王朝再想复制上世纪末的辉煌，恐怕是很难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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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南美小国秘鲁的政坛局势，关注们大概更关心藤森的日裔身份。很多人都知道，日本国际法并不承认双重国籍，而秘鲁对总统候选人资格肯定也有审查。藤森为什么还会有秘鲁、日本双重国籍呢？此外，因为藤森这个唯一的日本以外的日裔国家元首，观众可能还想知道，在秘鲁、在南美，日裔的来历、地位与处境。

藤森有双重国籍，直接原因是他的父母属于一代移民，1934年才从日本来到秘鲁。甚至有人怀疑当时藤森就已经出生了。不过现在秘鲁和日本官方还是认为藤森出生在秘鲁。当时日本的国际法也不承认双重国籍，但根据1924年的一个修正条款，移民到美洲地区国家的日本人及其子女，被允许以一种含糊不清的状态，实际保留日本国籍。二战后，日本修改了国际法，不过没有追溯以前。于是就留下了这么一个极少被人知道的漏洞。日本给美洲移民特别开口子，当然事出有因。因为早年美洲的日裔群体，基本上是由日本官方主动组织送过去的。日本也是一个人口多地少的国家，早在18世纪的江户幕府时期，日本人口就突破了3000万，农业开发潜力基本耗尽，人口压力接近饱和。到了江户时代中后期，多次因为农业欠收而引发大饥荒。 1868年，日本维新运动推翻了分建的德川幕府，开始了急速的近代化改革。因为工业和医学的进步，日本人口又进一步增长。到了19世纪末期，日本总人口已经接近5000万。以当时的科技水平和国际农产品贸易规模来说，这个人口所带来的内卷压力是非常严重的。而在同时期，南美洲则是地广人稀，很多国家都面临着劳动力不足，导致难以全面开发国土资源的问题。再加上在19世纪，南美各国陆续废除了奴隶制，最后一个奴隶制大国巴西于1888年宣布奴隶制为非法。在南美经济的重要支柱——热带种植园仍然极度渴求廉价劳动力，而庄园主在南美政治上又影响力极大。于是，南美多国的国家政府陆续和日本政府签订了协议，约定从日本引进移民作为劳工。1899年，第一批有组织的日本移民来到了秘鲁。1908年，巴西开始从日本引进移民。从那时候开始，在接下来的几十年当中，有大量日本人陆续移民到了南美各国。这些日本移民主要来自当时被看成“过剩人口”的无地农民，他们在本国生活极为贫困，因此希望前往南美打工，找到一份收入较高的工作。他们绝大多数再也没有回到日本本土，而是在南美开枝散叶，形成了日裔南美人的群体。直到二战后的50年代初，还有一些日本人因为战后贫乏的物质条件，决定移民南美。等到50年代中后期，日本经济开始高度发展，对南美的移民才基本绝迹。在一开始，这些日本移民大部分都是种植园内的契约劳工，社会阶层低下，收入微薄。以南美日裔人口最多的巴西为例，1912年统计调查时，只有5%的日本移民是自耕农，2%是租地佃户，88%是契约劳工。不过，虽然早期地位一般很低，但相对来说，日裔移民吃苦耐劳，勤俭节约，并且拉美地区当时对亚裔的种族歧视也比北美略好一些，对亚裔上升空间开放较早、较大。于是日裔拼命干活存钱，努力摆脱社会底层地位。到1958年时，统计数据表明，64%的日裔已经成为自耕农，还在继续当契约劳工的人仅剩下了2.9%，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日裔群体就在巴西完全站稳了脚跟。并且这不是终点。日裔在南美也保持了原来重视教育的文化传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一边继续努力工作，积累财富，一边在后代教育上大力投资。通过这种“东亚生活方式”，在巴西最好的圣保罗大学里，占总人口1%不到的日裔，一度占到了学生名额15%左右。在其他有大量日裔移民的南美国家里，类似情况都在同样发生。随着教育和财富水平不断提升，南美各国的日裔移民也逐渐摆脱了单一经营农业，很多第二、第三代成了医生、律师、教授、工程师，当上了高级白领。其他有人经商，还有人进军政界，藤森家族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代表。巴西也有日裔曾经出任空军总司令。还是以巴西为例，根据1988年的官方统计，巴西的日裔总人口大约在122万左右，是拉美唯一日裔人口超过百万的国家。其中80%的日裔巴西人生活在巴西东南部的城市当中，光但圣保罗一个城市里就有30多万人，超过巴西日裔总人口四分之一。此时的日裔巴西人已经是已从事中产阶级为主的族裔了。不过到这个年代时，绝大多数南美日裔也已经很难再被看成是日本人。这些日裔绝大多数都是第二或者第三代移民，并且和故乡风格时间越久，日裔与当地土著居民或欧洲、非洲裔之间的通婚也越多。尤其是在由种族融合传统的巴西，在二代日裔当中就已经有四分之一的人是混血儿。其他南美国家比例略低，但趋势是相同的。这是一方面是因为日裔落地生根后，作为一个人口只占总人口不到1%的少数族裔，难以抗拒主流社会的吸引。另一方面，也有当地国家政策有意识引导，推动同化日裔群体。比如在二战时期，巴西加入了盟国这一，和日本成了敌国关系。于是巴西政府直接限制日本移民使用日语，并且强令日裔要从日本的神道教改宗天主教，否则就要被驱逐的分析。当地传教士有组织的进入日裔社区，传播天主教文化，天主教逐渐取代了神道教，成为日裔的主要宗教。到了50年代，60%的日裔巴西人已经成为天主教徒，只有25%保持了传统的佛教及神道教信仰。直到1952年，日本和巴西外交关系正常化，巴西才逐渐解除了对日裔的限制。但经过长达十多年的禁令，葡萄牙语已经取代了日语，成为日裔最主要的通用语言。

不过，日本本来曾经有过一个机会，能够重新大幅拉近与南美日裔群体之间的关系。20世纪60年代后，日本经济高速发展，步入高度发达经济体。受此吸引，在南美日裔当中曾经出现过一波回归日本的潮流。不少人希望因为自己有日本血统，能在日本找到一份相对高薪的工作。引领这股潮流的又是南美人口最多的巴西日裔。在高峰期，一度有超过30万巴西侨民涌入日本，让葡萄牙语成为排在汉语、韩语之后，日本使用人口最多的第三大外语。甚至一些日本城市因为有大量的日裔巴西人，公共标志上都会加上葡萄牙语。然而，让这些回流的日裔移民后代大失所望的是，因为他们的海外背景，导致他们日语不够流利标准，也不熟悉日本复杂的传统文化和社会习惯，所以本土的日本人往往并不把他们当同胞看，在日常生活工作中对他们普遍抱有歧视心态。并且，日本政府也不肯承认他们的日本国籍，只把他们列入在日外国人对待。可能很多观众在这里会有疑问，藤森也是二代移民，当上总统前甚至没有去过日本，他在2000年时都可以钻法律漏洞，补拿到日本国籍，为什么回流时间更早的南美日裔却极少有人能拿到日本国籍？答案很简单，日本政府其实是看人下碟的。前面说过，那个法律漏洞是很模棱两可的，在具体案例当中，日本政府的自由裁量权极大。其实这种情况在不承认双重国籍，或者虽然原则上承认双重国籍，但有额外限制的国家当中，都是比较常见的。只是多数国家在遇到类似情况时，一般做法是就松不就紧。比如中国国际法也不承认双重国籍，但几乎众所周知的是，在国际法实践中，对港澳台地区实际默许允许存在双重国籍，只是在境内时不承认第二国籍身份。这种做法也是很多国家照顾法律和人情双全的方式。但日本政府对于日裔移民的态度一直非常功利，如果不能给日本带来足够的利益，所谓日本血统就不过只是一个谈资。而在日本看来，大多数南美日裔只是一些低端劳动力，以当时日本如日中天的经济，这样的外国劳动力要多少有多少。所以，日本政府并没有按各国国际法的通常惯例，给回流的二代南美日裔一个选择的机会，而是直接取消了他们加回日本国籍的权利。到90年代以后，日本泡沫经济破灭，工作机会大减，于是许多南美日裔又再次返回了自己的南美故乡。对于在日本的那段经历，他们普遍没有什么好感。虽然近些年来日本人口老龄化、少子化程度加剧，加大力度引进外来移民成为不得不做的选择，但有过上世纪不愉快的经历，再加上日本经济持续30年的萧条，如今对南美日裔来说，日本并没有多少移民吸引力。就连日本政府也明白这一点，他们更愿意去吸引东亚和东南亚的移民，填补人口需求。根据日本法务省统计，现在在日外国人当中，排名前三的分别是中国、越南、韩国。在前十名当中，只有巴西一个拉美国家，人数只有20万左右。而对于南美如今数百万日裔来说，日本已经只是关于祖先的一个符号，和日常生活并没有多少联系。前几期节目我们提到，在日韩裔在融入、同化于日本，南美日裔同样如此。以藤森家族为例，到藤森庆子这一代，都已经跨族裔婚姻，也就是说，第四代藤森家族都是拉美典型的混血儿，日裔不再是他们唯一的种族标签了。在之前的自媒体上曾经流传过一个谣言，说日本在南美巴西买下了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再加上南美有数以百万计的日本人，只要时机成熟，足以建立第二个日本。且不说巴西虽大，但也根本没有那么多土地会在市场上流通。以为南美日裔还对日本忠心耿耿或者无限向往，就像二战初部分下位日裔自愿为日本收集情报，甚至准备好为登陆日军带路那样。这种幻想，连东京霞关的官僚们听到，大概都会惊讶：我们竟然布下了如此深谋远虑的大棋吗？而南美的藤森们只会笑着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感谢大家收看，我是不讲废话的黑岛，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