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点黑话44】委内瑞拉，从没缝好的血管

大家好，欢迎收看44期讲点黑话。

当地时间7月29号凌晨，委内瑞拉国家选举委员会宣布，现年61岁的现任总统马杜罗凭借着51.2%的得票率，成功击败了获得44%选票的反对派候选人冈萨雷斯，再度当选为总统。这已经是马杜罗第三次当选委内瑞拉总统了。然而，和他2018年大选是一样，这一次反对派的候选人冈萨雷斯以及冈萨雷斯的支持者们指责马杜罗在大选当中舞弊，并且提起了激烈的抗议。抗议很快就引发了剧烈骚乱，就连首都加拉加斯都一度陷入了动荡之中。经过一场骚乱之后，马杜罗宣布委内瑞拉政府已经逮捕了超过2000名暴乱分子，但直到现在，混乱还是没有彻底平息。

在这场争端当中，马杜罗说自己已经胜选，并且为了维护国家秩序要增加暴乱。而反对派则说他已经输掉了大选，却操纵了选举结果，是一个非法总统。两边都有各自的理由，而从实际情况看，马杜罗为了赢下这场选举，耍了不少花招。在2023年，委内瑞拉国内反对派势力已经聚集起来，集中在了一个女政治家玛丽亚·科林娜·马查多的麾下，准备参加即将到来的总统大选。马查多凭借对马杜罗政府的强烈抨击，赢得了许多心怀不满的委内瑞拉人支持。然而出于对马查多势力不断扩张的顾虑，马杜罗政府借故禁止马查多担任任何公职，并对她的主要支持者发布了逮捕令。因此马查多失去了在选票上出现的机会资格，只能将自己的总统候选人的位置让另一位反对派领导人阿曼多·冈萨雷斯继承。仓促上阵的康萨雷斯投入大选，势必会面临很多困难，整个反对派阵营也乱了阵脚。另外，在大选的投票和计票全区当中，据称也出现了相当多的可疑状况。选举的公正性不仅受到了国内的质疑，甚至在国外也受到了极大的反对浪潮。

目前，除了一贯和委内瑞拉关系不好的美国之外，绝大多数南美洲国家的领导人，包括阿根廷、巴西和智利三个国家在内，都纷纷质疑马杜罗的总统大选结果。尤其要注意的是，巴西现在是左翼总统卢拉执政，他一直和委内瑞拉政府关系良好，而且在很多国际问题上立场都是站在反对美国支持中国一边的。连他都站出来质疑马杜罗的选举结果，可见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境外势力打压委内瑞拉的问题，而是马杜罗的所作所为确实做得不到位。

我们的节目无法对选举是否被操纵做出定性，但哪怕我们抛开对选举结果的质疑，单方面采纳马杜罗自己的官方说法，我们也可以看出马杜罗目前的状态已经大不如前。在2018年的大选当中，马杜罗宣布胜选之后，宣布自己的得票率是67.7%。可在今年的大选当中，马杜罗宣布自己的得票率只有51.2%，得票率比起上次大选已经缩水了16%，只能堪堪过半。也就是说，哪怕选举完全清白无瑕，马杜罗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委内瑞拉支持自己，支持执政的人已经大幅缩减，他的统治基础已经大不如前了。

之所以马杜罗遇到如此严重的政治困境，根源自然就在经济上面。从1999年开始，直到2013年，马杜罗的政治导师查韦斯一直担任着委内瑞拉总统职位。查韦斯在位期间，靠着全球油价长期高企以及对油田企业的国有化措施，赚到了大笔的外汇。他用这笔钱针对中下层阶级大发福利，短时间内极大的提高了委内瑞拉普通人的生活水平，也为自己赢得了极高的民望，实现了长期执政。

在2013年，查韦斯去世，当时担任副总统的马杜罗也借着前总统的威望，在他去世后很快就通过大选成为了总统。但也正是在查韦斯去世的这段时间里，原本一直在高位的国际油价开始不断下跌，在2014年甚至暴跌64%，下探到了38美元的历史性低位。石油价格长期持续下跌，让委内瑞拉原本躺着赚钱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外汇收入降低了，但新口需求却是刚性的，再加上其他种种原因，很快委内瑞拉国内就出现了剧烈的通货膨胀。接替查韦斯担任总统的马杜罗，尽管采取了种种措施试图遏制，但却还是徒劳无功。委内瑞拉的经济陷入了瘫痪和崩溃的状态，社会秩序也随之发生了剧烈动荡。

因为通胀失控，物价暴涨，尤其是食品供应极为短缺，委内瑞拉底层民众很快陷入了饥荒状态。饥饿难耐的难民到处逃荒，到了后来，甚至连动物园的动物也被杀了充饥。社会秩序动荡对民众来说是灾难，但对犯罪团伙来说却是天赐良机。饥饿绝望的底层民众为黑帮势力发展提供了燃料，就连那些掌握了执法权的公职人员，也在想尽办法为自己自谋出路，捞取好处，甚至不惜和黑帮合作。

同时，随着经济崩溃，居于上层的中央政府对地方基层政府失去了约束力，许多地方的社会秩序也土崩瓦解，被黑帮所控制。抢劫、谋杀等恶性犯罪开始在委内瑞拉每一个城市蔓延开来。通胀、饥荒再加上社会秩序混乱，所以许许多多委内瑞拉普通人不得不选择逃出祖国，寻找养活自己的办法。

根据联合国难民署今年5月发布的情况通报称，自2014年以来，总共有770多万委内瑞拉人被迫前往国外。而委内瑞拉总人口还不到3000万，也就是说，已经有超过四分之一的国民被迫抛弃了自己的故土。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委内瑞拉这十年的日子都过得相当惨，而长期执政的马杜罗自然也难辞其咎。尽管他成功保住了自己的总统大位，但却是一个失败的领导人。

不过，如果我们仔细观察的话，我们就会发现，委内瑞拉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并不仅仅是马杜罗一个人的责任，而是历史、地理以及历代委内瑞拉政府积弊共同发酵之后产出的恶果。有些情况，甚至就连饱受赞誉的查韦斯也难辞其咎。接下来，我们就仔细剖析一下其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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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委内瑞拉，很多人都知道它是一个生产石油的国家，并且进一步就会好奇，为什么石油储量如此丰富，国家居然还会受穷。没错，委内瑞拉确实拥有巨量的石油储备，已探明的储量就超过了3000亿桶，甚至超过了以石油王国而闻名于世的沙特。但是，委内瑞拉的石油储量绝大多数都是高流高粘度的重质石油，开采成本高，野练成本更高。石油之间也有品类区别，有高低差异。在石油当中，轻质油是最稀缺的资源，高品质的轻质油稍加风里就可以作为汽柴油使用，而无需经过石油裂解等复杂的野练过程，可以节约大量的成本。目前全世界大多数的主流石油生产都是以中质油为基准的，通过一定的石油裂解和炼油过程，生产出从汽柴油到各种化工原料。至于生产出的渣油下脚料，通常会调合成重油，对石油品质最差，一般只作为大型货轮和发电用的燃料。

但委内瑞拉很不幸，它的大部分石油储藏都是粘度很高的稠油，本身品质很差，和常规中质油炼油之后的下脚料渣油都差不多了。这就注定了委内瑞拉石油的开采和提炼成本一直居高不下，市场竞争力极差。根据市场公开数据，在沙特等海湾国家开采油田，平均成本在7到10美元一桶左右。然而委内瑞拉的石油生产成本接近30美元一桶，如果再考虑到炼化、运输等成本，油价必须在60美元一桶左右才有的赚钱。在石油供不应求油价飞涨的时代，也就是查韦斯在位期间，这种高成本的石油还是给委内瑞拉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石油美元，支撑了它对底层人民的福利。然而等到马杜罗上台之后，国际油价暴跌，再加上美国这个传统大客户开始因为政治因素以及转向页岩油消费等等原因不再进口委内瑞拉石油，委内瑞拉的外汇收入开始急剧暴跌，最终引发了前面所说的经济崩溃和超级通货膨胀。

如果在石油价格暴跌之前，委内瑞拉的农业搞得好，那么哪怕外汇收入暴跌，至少也不会出现养不活国民的食品危机，进而也不会出现如此巨大规模的难民潮。但是很可惜，委内瑞拉的农业也同样处在巨大的困境当中。和中国人想象的大为不同，委内瑞拉虽然是一个穷国，但它的城市化率却非常高，在21世纪初就达到了90%以上，是全世界城市化率最高的国家之一。不过不同于工业化国家是因为城市工商也发展而自然推高的城市化率，委内瑞拉的城市化充满了被动的色彩。

1821年，委内瑞拉正式从西班牙的殖民统治当中独立出来。然而在经济上，它却原封不动的继承了西班牙殖民时期的结构。土地依然掌握在大光园主和他们的后代手里，这种状况长期都没有得到改变。直到20世纪60年代，根据政府统计，70%耕地仍然掌握在3%的人手里，绝大多数农民手里并没有土地。这些庄园主手握大量土地，但是他们并不追求种植更多粮食来满足国民需求，反而更愿意种植能在国际市场上卖出更高价格的经济作物。

同时20世纪石油产业的大发展，一方面带来了大量的外汇财富，但另一方面，却也让委内瑞拉患上了依赖资源出口的荷兰病。在上世纪50年代委内瑞拉大规模出口石油之前，农业、渔业和林业一直是它的核心产业，大概能够占到GDP的一半以上，全国农业人口占到60%。当时的委内瑞拉不仅种植玉米、水稻等粮食作物，同时还大量出口烟草、咖啡、甘蔗等经济作物，其中咖啡占到了外贸出口的40%到60%。

但自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石油产业大规模开始扩张以后，委内瑞拉的农业反而开始日益萎缩，连农业用地也都开始减少。到了1997年，全国仅剩下340万公顷的耕作用地，还有1700万公顷用于畜牧业。农民既没有自己的土地，也没有人愿在雇佣他们作为佃农，所以他们被迫前往城市寻找生路。最终，委内瑞拉人口的绝大部分都拥挤在了城市里。根据2015年的数据，单是首都加拉加斯一个城市，人口就超过500万，接近全国总人口的五分之一。

这几百万上千万平民汇聚到城市，却一直没有得到委内瑞拉政府的帮助和支援。于是他们只能挤在各个贫民窟当中，过着极为贫困的悲惨生活。查韦斯上台之后，力图改变现状，除了给平民发福利之外，他推行了一系列的农业集体化和国有化措施，甚至在一定范围内搞了土地改革，把国有化的农场再分给农民，试图让一部分城市平民回到乡村，舒缓城市的人口压力。

然而虽然用意是好的，但查韦斯的改革政策却因为执政能力的原因，起到了反效果。近些年分到土地的平民，其实都离开农村一代人以上了。他们经营土地的经验非常不足，往往都采取落后的生产方式，而不是农场化的集约化生产方式。并且这些分给农民的土地，大分产权依然属于国家。于是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也并不高。在查韦斯执政期间，委内瑞拉农业生产非但没有多少进步，反而在许多地方出现了倒退。被分到土地的农民退地，很多土地被荒废，无人耕种，农业生产受到了严重破坏。结果，他想要的粮食主权没能保住，反倒是越发依靠进口了，埋下了日后饥荒的祸根。

早在2008年，委内瑞拉就出现过严重的食品短缺，结果当年政府不得不花了75亿美元进口外国食品。到了马杜罗时期，随着高价石油时代的落幕，委内瑞拉20年来积累的经济危机种子全面爆发，也就顺理成章了。

从前面列举的事实我们可以看到，委内瑞拉的悲剧不在于某几个人身上，它身处的困境也绝不是马杜罗上台或者下台能够解决的。储量得天独厚，但是开采成本高昂的石油资源，既造福了委内瑞拉人，也把他们拖进了荷兰病的泥潭里。而历史上严重分肥不均的阶级矛盾，更是让这个国家的政治和文化变得极为扭曲。右派一上台就依靠军队和暴力机关进行统治，财富分配高度悬殊，大部分人民被迫挤在贫民窟里，而政府对此不闻不问。左派上台后依靠国有化和借债手段，筹集了一部分资源，进行了一些惠及平民的改革，但是又难以真正改变国家面貌和产业结构。所以在资源价格下滑、债务危机爆发的时候，国内政治危机也随之爆发。

这不仅仅是委内瑞拉一个国家的故事，更是大多数拉丁美洲国家浓缩的20世纪历史。平心而论，查韦斯已经是近几十年来委内瑞拉最好的领导人了，但即使是他，执政能力也不足以带领委内瑞拉人民走出这种水深火热的困境。而放大来说，拉丁美洲的困境在今后也同样很难找到出路。

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感谢大家收看，我是不讲废话的黑道人，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