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见】复盘高市早苗组阁，自民党进入历史清算周期

10月21日，自民党持续十几天组阁闹剧落下帷幕。当天上午，石破茂内阁宣布辞职，随后日本国会完成首相指名，新一届内阁人选公布，高市早苗成为日本第一位女性首相。

眼下高市内阁虽然顺利过关，但自民党面临的危机反而更大了。麻生太郎与高市早苗为了实现派系利益，不惜和公明党撕破脸，为了顺利组阁又做出大量政治许诺，这才赶在最后期限之前和维新会达成临时同盟。接下来高市内阁很可能连一年都撑不过去，自民党大概率还要在国会继续丢失席位。未来几年，自民党不仅有沦为在野党的风险，甚至可能会就地解散。

接下来我们回顾过去十几天都发生了什么。高市早苗不是首次竞争自民党总裁与日本首相，早在2021年选举期间，安倍晋三就明确支持过高市早苗，但安倍当时的真实意图是针对民调支持率更高的河野太郎，要分掉保守派的支持票。于是工具人高市早苗在第一轮投票中就出局。在之后第二轮投票中，安倍与麻生太郎又将保守票导向岸田文雄，让河野太郎出局，于是就有了岸田内阁。

岸田内阁期间，安倍晋三已经在筹划复出了，结果被山上彻也用物理手段终结了政治生命。这之后自民党丑闻曝光，岸田文雄多次改组内阁也没用，只能宣布辞职。当时自民党同时有九个人在争夺总裁席位，局势一片混乱。同时党内派阀陆续解散或转型，只有麻生派选择保留。麻生太郎不想在敏感时期让自己的派阀太显眼，所以没有公开支持高市早苗，而岸田文雄在第二轮投票中全力支持石破茂，阻拦高市早苗，于是有了石破茂短命内阁。

石破茂接手的是个烂摊子，在位一年期间，自民党先后失去众议院、参议院多数席位。上次自民党同时丢失两院多数席位已经是30多年前了。今年9月3日，麻生太郎公开要求提前进行自民党总裁选举，相当于逼迫石破茂退位。石破茂起初还想再坚持一下，结果到了9月7日，自民党内大多数议员都表示支持提前选总裁，石破茂只能低头同意辞职。

高市早苗再次看到了争夺首相的机会，而且这一次党内没什么有实力的竞争者，高市早苗可以得到麻生派全力支持，胜选概率非常大。就在高市早苗积极准备竞选党首的同时，自民党盟友公明党的内部却充满了忧虑。公明党是宗教团体创价学会旗下的政党，高市早苗偏向极右翼的政治立场与创价学会宗教主张不同。更重要的是，自民党在过去两年持续发酵的派阀丑闻已经影响到了公明党票仓。公明党在选举动员时的解释成本越来越高，而高市早苗这次竞选自民党总裁得到了麻生派支持，这意味着后续自民党高层与内阁人选都将带有浓重的保守派阀色彩，一切都在朝着公明党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

10月4日，高市早苗在麻生派全力支持下当选自民党总裁，开始筹划组阁。当天是星期六，公明党党首齐藤铁夫在东京和高市早苗见了次面。之后齐藤铁夫说，下周启动联合执政谈判，如果能达成一致，将组建联合政府。自公联盟已经维持了26年，齐藤说这话已经非常不客气了，所以媒体普遍推测齐藤在暗示公明党可能要退出联盟。

但自民党内部，准确说是麻生派，显然没把公明党的警告当回事。10月7日上午，自民党在总部召开临时总务会，正式决定党内高层人事。85岁的麻生太郎出任副总裁，麻生太郎妹夫铃木俊一出任干事长，眼都不眨了。最让公明党绷不住的是自民党任命荻生田光一担任干事长代行。干事长代行权限仅次于干事长，高于干事长代理和副干事长。在干事长授权或缺位的情况下，职权等同于干事长，相当于自民党党务与选举运营的副司令。

荻生田光一之前是安倍派核心成员，安倍派解散后，部分成员分别投靠了麻生、茂木与岸田，还有不少人在观望。高市与麻生任命荻生田光一担任干事长代行，也是为了进一步整合党内保守派力量。但荻生田光一黑历史太多，在自民党政治献金丑闻中，光是在荻生田光一办公室搜出里就查出来2728万日元现金，而且此前他还深度参与了统一教活动。自民党这一轮党内人事任命几乎是公开抽公明党的脸。

于是10月7日下午，就在自民党内部人事任命刚结束几个小时，齐藤铁夫就带着公明党代表团与高市早苗开会。齐藤提出三个底线要求：一是要针对政治献金丑闻做制度性整改，设立第三方监管机构进行稽核，并将此前涉案人员踢出自民党要职。二是要正视历史问题，不要再去搞什么参拜靖国神社的骚操作。三是针对极右派排斥移民的问题，要求高市早苗不能有排外言论。

高市早苗对其中不太重要的两条当场做出承诺，说她担任首相期间对靖国神社只送供品不去参拜，也不会发表排外言论。但对于最关键的政治献金问题，高市说这事要花点时间，改天再谈。高市和齐藤约定三天后，也就是10月10日再开一次会。时间恰好也是10月10日。双方约定在10号开会，这意味着两党彼此都没给对方留余地。

齐藤铁夫也许是知道高市早苗对麻生派没什么话语权，也许是听到了自民党内部的风声，于是在8号网络节目中直接说，如果跟自民党谈不拢，接下来首相指名时可能不会投票给高市早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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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民党这边，高市早苗也急了。由于菅义伟与岸田文雄跟公明党关系比较好，9号下午，高市早苗先后约见了菅义伟与岸田文雄，希望他们能从中斡旋一下。菅义伟直接说来不及了。10月9日晚，公明党在信浓町创价学会总部召开全国代表会议，正式授权党首齐藤铁夫，对于是否退出自公联盟具有裁量权。到这一步，10号的会议就只剩摊牌了。

10号下午，自民党与公明党召开第二轮会议，齐藤当面要求高市表态，对于自民党政治献金问题的改革方案是支持还是反对？结果高市搪塞说，这事得走党内程序，她和干事长铃木俊一没法当场拍板，如果当场拍板，这就是搞党内独裁。所以希望公明党至少再给她三天时间回去讨论。齐藤铁夫一看，你这三天之后又三天，合着根本就没拿公明党当盘菜。于是直接在会上宣布公明党退出联盟，结束了两党长达26年的政治婚姻。此前公明党在联合组阁中能稳定分到国土交通大臣的位置，掌管日本基础设施项目与地方建设拨款，能直接帮公明党拉选票。公明党宁可放弃国土交通大臣也要守住政治底线，由此可见做出这个决断有多艰难。

从事后自民党内部情况来看，公明党果断退出，显然超出了不少自民党党内要员的预期。10月14日，参众两院的自民党议员召开集体会议，高市早苗向议员解释了与公明党决裂的详细经过，说这都是她的责任。随后议员发言的场面堪称菜市场，有的说要维持和公明党的选举合作，别急着搞对立。有的说立刻在公明党选区推举自民党候选人，还有的说干脆总总分离，让石破茂继续当总理，高市继续当总裁，等形势明朗了再说。整场会议都在焦虑如何凑够众议院首相指名的票数。

10月15日下午，高市早苗先后会见了立宪民主党、国民民主党与日本维新会。立宪民主党是最大在野党，众议院席位只比自民党少了43席，所以党首野田佳彦摆出的姿态很高，直接威胁高市早苗，说接下来三大在野党马上要开会了，一旦达成合作，还会把公明党也拉进去。既是抬高身价也是警告高市早苗，不要幻想在国会上，迅速通过首相指名，没有在野党支持，自民党不可能有赢面。

在立宪民主党之后，高市早苗又会见了国民民主党党首玉木雄一郎。高市和玉木的对话火药味就不那么重了，双方都表示有不少政策共识，但也在安保、修宪问题上存在分歧，可以继续商讨。

在野党当中，国民民主党众议院席位排第三，比维新会少了10个席位。按理说应该先接触维新会，结果高市早苗等15号下午，三大在野党开完会，到傍晚才最后会见了维新会代表。事后证明，这是自民党刻意安排的会议日程。

对于自民党来说，立宪民主党众议院席位太多，筹码太多，达成政治同盟的成本太夸张。而国民民主党的众议院席位太少，就算达成联盟，距离首相指名还是差了实际票。而与维新会合作，众议院总票数能达到229票，只差4票就能过半，稍微运作一下就能通过首相指名。

与此同时，两党之前既有冲突也有合作，关系不算太远。2024年岸田内阁推出政治资金法修订案时，维新会大力批判并提出了更严苛的条款。石破茂内阁刚上台时，维新会就表态拒绝合作。而到了今年2月，维新会又与自民党就年度预算修正案达成一致意见，形成了书面和议文本。因此争取与维新会合作是自民党最优策略。这一点自民党知道，在野党也知道。

自民党在会见完立宪民主党与国民民主党之后，先让三大在野党开完会，之后再跟维新会商谈，这既能减少维新会在三党会谈中被拆解，让维新会有面子有台阶，同时也是掌握了谈判的后手。等到在野三党开会时，维新会确实被质疑了。当时国民民主党党首玉木雄一郎直接问维新会干事长藤田文武，说维新会是不是打算支持高市组阁？如果打算支持高市，那在野三党开这个会就没意义了。藤田文武回应说，接下来维新会要跟自民党开会谈政策细节，但不会直接在会上决定要不要支持高市。

15号傍晚，高市会见了维新会代表，她上来就直接说，希望维新会支持她当首相，并提出包括成立联合内阁在内的多项合作建议。双方约定在16号讨论政策细节，维新会可以等到20号再决定要不要合作。维新会党首吉村洋文也做了积极表态，说只要能谈拢就会支持高市组阁。

16号到17号，自民党与维新会连开了两次会。16号会议中，维新会提出了12项合作要求，其中最重要的三条分别是：废止企业、团体的政治献金；削减10%的众议院席位；食品消费税两年免征，并且废止汽油暂定税率。这可比公明党之前的要求高多了，但自民党与高市早苗已经没有退路。在17号会议中，高市早苗显然是做出了重大让步。维新会当天表态，说谈判取得了重大进展，而且不会再考虑和其他在野党联盟。

等到20号，自民党与维新会正式签订了合作协议，维新会支持高市早苗组阁。自民党将维新会12项要求写入政策，并给出明确的执行时间表。其中最关键的政治献金问题，自民党同意引入第三方审查，高市早苗许诺在任期内给出结果。关于削减众议院议程席位，维新会提议削减比例代表。日本众议院有176个比例代表席位，各党派对比例代表席位的依赖度不同，主要在野党中，维新会依赖度较低，公明党依赖度最高。维新会提议削减比例代表席位，几乎断绝了自民党以后与公明党复婚的可能。自民党在几天内割地赔款才换来了高市早苗顺利组阁。

对于自民党来说，更大的危机才刚刚开始。此前自民党与公明党会在选举时划分选举地盘。在自民党选区，公明党动员选民支持自民党代表；在公明党选区，自民党动员选民支持公明党。公明党在日本每个选区都能拉到接近两万张选票，这在不少选区会成为自民党决胜的关键票。按照2024年众议院选举情况看，失去公明党的拉票，自民党会失去29到32个众议院席位，差不多一半集中在首都圈的小选区。而自民党在上一轮众议院选举中之所以丢掉56个席位，很大程度上就是被其他中右翼政党分票。接下来失去公明党拉票支持，会导致立宪民主党进一步扩大席位。此消彼长之下，立宪民主党反而会成为众议院第一大党，自民党会跌落到第二大党。高市早苗上台后，任期内恐怕都没有勇气解散众议院重新选举。

按照日本国会程序，众议院提交法案如果没能通过参议院投票，需要众议院三分之二票数才能通过，而现在自民党在参众两院票数都不够半。接下来高市内阁提交的法案很可能在两院同时被在野党针对，导致内阁处于半瘫痪状态。高市早苗能不能撑过一年都难说。维新会也知道高市内阁风险太高，所以决定暂时不入内阁，保留了随时可以抽身脱离的选择权。而且维新会也缺乏执政经验，贸然派代表进入内阁，在当前乱局中很容易引火烧身。

自民党目前的乱局直接原因是在安倍死后，统一教与政治献金丑闻持续发酵，导致两院选举失败。但更深一层的原因是自民党内部延续自冷战时期的派阀结构。90年代，随着日本选举制度改革，自民党派阀体系已经失去了分蛋糕的基础，但由于自民党长期维持执政党地位，还是能换个方式在派阀中分肥。所以自民党历史上虽然出现过几十次大大小小的丑闻，但总能挺过去。从小泉到安倍，自民党领导人靠剧场政治与强化官邸中心，暂时裱糊了自民党内部矛盾。而安倍遇刺后，自民党内部没有一个人能整合党派力量，过去被掩盖的内部矛盾与制度弊病集中爆发。与此同时，保存实力的麻生派又试图夺取党派大权，完全不考虑自民党整体利益。于是就有了高市组阁的闹剧。

接下来几年，自民党不仅有沦为在野党的风险，甚至可能会就地解散。自民党已经进入历史清算周期。好，本期节目到此结束，感谢大家收看，我们下期再见。